赵杨听姚静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个有些禁忌的词，一时间有些哽咽。
如今的他比当年大约只长了十岁——是“教师”在其他人进入冬眠之后，命令当年的执勤者也进入冬眠装置。而眼前的姚静只比遥远的记忆中大了五岁不到。
忖度再三，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姚女士，请允许我如首次遇见一般称呼你，你……当年我们收到了夜莺号主舰在离澜沧座β二点五光年的地方遭遇不测的消息，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戴舰长，现在以这个身份，在操作着这艘无论从名字还是布局都十分雷同的飞船？”
“在你们分别前往芬茜天体带和露比达星云执行任务后，我们遭遇了突然出现的陨石雨。夜莺号避无可避，只能让最宝贵的心锚区与主舰脱离。
当年，我在发现了危险之后，从舰内监控中只发现了程亮与罗缦君两个清醒者。但罗缦君距离心锚舱有些远，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在分离的倒计时中，我只救下了他。
但这也是我们的幸运，还好，我救下了他。”
“你的意思是……他和这心锚系统……”
“适配性极佳，但恕我无法言明。他清醒的时段中，我观察到了这一点。而后在心锚区又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漂流岁月返回蓝星后，对此进行了证实。”
“一百多年……”赵杨有些感慨，“当我回到地球苏醒时，发现已经是距离启航时的几百年后，那种酸楚的感觉，恐怕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体会。
乱套的社会中，家人和孩子都已经离世，如果不是再次遇到你，恐怕我们也难以熬到夜莺号的再次启航。”
“我们这些幸存者的经验对于人类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至于这次航行，就请你忘了蓝星的种种过往。历史是个圈，夜莺号的名字与格局，你就当是上次航行的延续便好。”
两人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叙着旧，赵杨的终端和景观长廊的公放内同时传出了AI转化的程亮的指令。
“根据对海神星的观测结果，夜莺号将于十五分钟后进行着陆，请所有船员呆在各自岗位，不要轻易走动。”
姚静再次望向重云深处，仿佛已经看到了广袤海面上孤单的礁石和碎金的日出。
两人头顶的灯光被调暗了些。
随着舱壁上模拟重力系统的液压指示管发生了一些变化，夜莺号开始通过减速慢慢降低自身的轨道。
“夜莺号正在降低高度，请所有船员尽量远离舷窗，避免观看下落过程对自身产生不利影响。”
程亮的思维再度借助这个AI女声发出转化成了声音。姚静知道，这话也许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姚静女士，你还是回到自己的起居室吧。如果你和当年一样，依旧在升空过程中贪恋那片花海，那我想，在异星着陆的经历也许并不会让你特别好受。”赵杨提议道。
“没关系的，海神星的环境，应该比露比达星云要好上许多。这也许是最可能孕育生命的星球了。宋执行长，私下里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毕竟，在心锚舱之外，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权限。”
夜莺号的船头明显偏转了一下，碰撞到什么的余韵在飞船的避震系统下迅速消散了。
“姚静，飞船的降落过程没问题吗？”赵杨看着有些偏离的航迹，疑惑道，“我们的夜莺号分舰在登陆白羽座三合星的其中一颗行星时，它降落得很平稳。”
姚静望向了舷窗之外，越积越浓的云海已经清晰可见，在他们的脚下随风翻涌，似在酝酿着地面的一场暴风雨。
她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终端，飞船各项运行参数一切正常。
“我不在心锚系统内，无法同步飞船的相对坐标。单从飞船参数看，是没问题的。海神星的大气圈水循环异常强烈，这也会对飞船的着陆产生影响。
但不用担心，程亮已经对此做出相应训练，会对飞船的航迹做出修正了。”
“还好现在航行不像以往，着陆的具体地点对Z4及以下级别的船员严格保密。不然，在没有心锚系统的远古时代，需要各岗位船员协作登陆，那不安的消息也许就传开了。”
“放心吧！”姚静宽慰道，双目却一刻不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云层。
她甚至能用肉眼看到不断变化的云层间隙下投出的一缕蔚蓝。而云浪的每一次颠簸却让她的心中平添一份紧张。
“飞船即将从平流层进入对流层，如有轻微颠簸，请勿担心。一切以心锚系统播报为准。”
夜莺号打开反冲系统，与海神星愈发强大的重力相对抗，控制着下落的速度。
云层在他们眼前罗织成一片迷茫的雾，像是要为这趟漆黑的旅途覆上最后的白纱。
很快，窗外的朦胧感也消散了。针对海洋着陆的浮力气垫和舢板也被展开，飞船以45米每秒的速度向着目标地点坠去。
姚静探望着，那是一片蓝色的海域，周围不远处可以看到成片的陆地。不久之后，那水域的颜色因为光的散射，由蔚蓝逐渐变成灰蓝。
“嘭”的一声轻响，夜莺号如同一只携带着松软巢穴的鸲鸟，在离岸不近不远的地方轻盈着陆了。
“目前夜莺号已在海神星的死海区域安全着陆，请所有船员暂时呆在各自岗位，待随舰军人及航天员将周边环境探查完毕、进行根据地构建之后，方可移动至新据点。”
死海？姚静听到这词，稍稍一愣，迅速地与赵杨交换了眼神。
“不是亚得里亚海吗？死海之前的观测结果怎么样？”赵杨和秦光望着一旁的节点舱内陆续聚集的军人，小声问道。
“大概因为环境干扰，才不得不选择了其他地点。可……为什么会是死海？”姚静也失了平静的气度，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
“有什么不妥吗？”
姚静望了一眼心锚舱的方向，程亮依旧沉睡其中。根据与纵心者相关的安全规定，至少在临时基地构建完成之前，他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