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回望松林遗址的方向，荒芜缓缓向下延伸。疑似河谷的地方，仍有余烬的烟尘隐隐约约地升起。
秦光再次望向那摊灰烬，被风吹开的地方，立着一根拇指粗的小木棒。那像是森林还在时，被人折下的松树枝条，用力地插进了土里。
“那是什么？”眼尖的方琳同样看到了附近毁灭之地的不和谐之处，抢先一步将它从泥土中拔了出来。
树枝尾端什么都没有，但他发现，侧出的枝桠上被人为地包裹了一层干泥。他毫不犹豫地将泥捏碎。
“储存卡？还是卢万宁产的。”秦光与方琳一眼对视，连忙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能找到松林地下遗址出口并留下如此新鲜的线索的人，只有徐城了。
“我们与八号城的人意见不合，没能阻止他们摧毁遗址。所幸，引发的火灾在到达松林城遗址的边缘，就被织星者们曾经埋设的防火带阻止了。
现在八号城的人和镖师都已离开，但你们不要返回松林遗址或是卢万宁市中心，最好也不要在这段边境线久呆，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这张卡上有我的身份信息，带着它，去工厂区找隐居在那里的严文慈教授。他会帮助你的。”
“严文慈，那个穿衣有些不正经的教授？”方琳的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太信任的感觉。
“应该是他。幻观视感，不知道他们对亡灵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我只记得，当初听说我们能看到亡灵，就邀请我们加入了。或许，并非什么正经的科研组织。”
秦光继续查看着储存卡里的其他内容，除了留言之外，还有大量松林遗址中游客终端里的资料，不知那镖师是什么时候复制进去的。
“秦光，我想，我们还是按那镖师的做，去工厂区。”方琳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建议道。
“为什么？这事与你无关……”秦光感到有些勉强，“甚至，你还可以向镖局举报我，一个来自被他们焚烧的遗址的史前遗民。”
“不，我……我不会的。”方琳面对秦光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错愕，“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是因为姚老师吗？她早就知道，能听见亡灵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所以让你盯着我。现在，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可以回到姚老师的小屋去，也许没过几天，学校就会恢复教学。”
“姚老师……她是让我看着你，但不是监视……”方琳也变得心烦意乱，“而且你没注意到徐城话里的意思吗？‘不要返回卢万宁市中心’，现在那里恐怕又起了什么风波。”
“但于你而言，等待返校应该是最好的选择。”秦光的心绪稍稍恢复，但还是不像自己，“成为一名专业航天员，或以此为跳板，踏上从政之路，这是最好不过的路了。
而我，本就处在悬崖边上。现在有人告诉我，连这悬崖也是不存在的。谁知道万丈深渊底下是什么？左不过粉身碎骨罢了。”
秦光不知是烦方琳触碰到了他心中的开关，还是这经济下行的社会中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阴影，抑或是更深处对自己来自史前文明的不安，那种积压的情绪最终还是爆发了出来。
“我知道……总之，这里没有信号，我们还是回姚老师的小屋再说。”
方琳率先走上了归途。
往回走的路，秦光觉得有些艰难。当他追寻着这神秘的薰衣草走出连绵的高墙，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在初现动荡的社会中的年轻人，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可如今，意义更加复杂且不明的身份加诸在他的身上，让他得知自己也许属于另一个世界，这让他从一个迷失自己的社会青年，变成了一艘悬浮在空中的飞船，每个方向都是随时陷落的深渊。
他想到那艘飞船的幻影，夜莺号，他似乎在梦里见过，通体漆黑的外观孤独地航向深空，直到时间的尽头。
也许只有那个在夕阳红广场上曾经见过的怪异老头，才能帮助他接近答案。
三天后，秦光和方琳，坐上了通往家乡的地铁。
这列车依旧飞驰得无声无息，只是他的心却像乱奏的二胡，快要让自己变得崩溃。
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他与方琳回到小屋之后，对方一直在做下一趟旅行的准备。
姚老师依旧没有回来。只是当自己坐在小屋的门槛边，隔着玄关边稀疏的木栅条，望着远处的蓝草地发呆的时候，依稀听方琳提起，姚老师同意了他们远行的请求。
她还特意叮嘱，让两人一定注意安全，千万别回到市中心。
这话徐城也说过，但他有些不以为意。
不过是回到小屋短短的几天，整个旅程也就一个多星期，但他自从回来之后，有些不敢望向那连绵的高墙。
他不知道那被毁灭的遗迹何时才会重新长满蓝草，任由下方巨大的财富在这世间重新安然沉睡，亦不知道，这片历史成谜的大地上，还埋藏着多少这样的巨人遗产。
大约是方琳将两人要离开的事告诉了老雷森，老家伙倒是很自觉地将种过了界的地恢复成了平整的模样，像是要在他们离开前，给两人留下一些好印象。
“在想什么？”在这格外清闲又被心事填满的几天内，方琳总是喜欢这样问。
飞驰的列车上，她又问出了同样的话。
“哦，没事！”秦光从思绪中抽离，看着眼前空旷的车厢，“你说，严文慈教授……算了。”
“我说啥都没用，你好容易回趟家，开心点。”方琳劝慰道。
秦光没有作声，两人之间又被难堪的沉默填满。
车厢内的显示屏中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一则滑稽的饼干广告开始播放。
广告之后，是一号城电视台最受欢迎的一档综艺节目。一个身着红蓝色花衬衫和米黄色沙滩裤的王牌主持人正在努力搞笑，提升着节目的效果，其身边一位梳着蘑菇头的搭档正在配合着笑得人仰马翻。
“下面是午间新闻。”综艺节目的间隙，那个几个月前秦光见过的女主持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