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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涤非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左护军,项宅……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希望你有这个心理准备。

而且,项家被人灭门,他们的遗体也还停在义庄……”

左护军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谢简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至于项家人,若是大理寺没有办案需要了,我希望能为他们入殓。”

简涤非也是这个意思,便点点头。

“好,那我跟他们说一声,左护军随时可以去义庄把人接走。”

再次站在项宅的门口,左护军的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酸涩。

当初被项家赶出来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衣锦还乡的那一刻。

他以为自己会功成名就,骑着高头大马重回项宅,看着父亲和嫡母兄姐诚惶诚恐地跪在自己面前,忏悔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后来在军中的时间长了,这些妄念也就淡了。

他在战场上杀过人,也看过昨天还睡在一起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

生死之间,这些往事都变得不值一提。

后来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他和项家人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早已烟消云散,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可能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些亲人。

可是造化弄人,他不仅重回故土,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荒唐又怪诞的方式。

他印象中高大的朱门,如今已经烧的只剩框架。

天机拍拍他的肩膀,他侧过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我没事,想起些往事而已。”

其实这院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要不是大理寺的人为了搬出尸体清理过现场,这里怕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之间,偶尔的白色痕迹是用来标注发现尸体位置的石灰。

左护军走到院子中间,尽量忽略空气中残存的火油和焦糊的味道,闭起眼睛,努力回忆这里原本的样子。

家里的正堂,这是他看嫡母白眼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每次家里人齐聚,他总是要被指着鼻子辱骂一番。

父亲的书房,这是他没有资格踏足的禁地,尽管两个嫡兄都曾经被父亲抱在腿上教授读书认字,但他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

父亲和嫡母的院子,这更不必说,是他经过门口都要绕行的地方。

后面是兄姐们的院子,他倒是来过,不过都不是自愿的,他在这里的记忆,不是被殴打,就是被捉弄,甚至没有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不是带着满身伤痕。

另一边是自己母亲的小院子,这是他童年唯一熟悉的地方,但也称不上避风港,他在这里遭遇的冷待,甚至比在正堂还要多。

整个项宅里,真正让他感觉安全的只有自己的小屋子,窗子小的快要透不进光,甚至管家夫妻住的地方都比他要好一些。

离他住的地方最远的,便是祖母在世时的院子和小佛堂。老太太生前便看不上他母亲,对他这个孙子自然也是不待见的。

她和嫡母一样,坚持认为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所以老太太临终之时,还不忘嘱咐父亲,一定不能让自己一直留在项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护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有些讽刺,在这个院子里,他甚至想不起一件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他抱歉地朝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大理寺的人摇了摇头。

“抱歉,我是项家的庶子,母亲也并不受宠,活得连下人都不如。

所以项家的很多地方,我都没有进去过,也实在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布局机关。

至于项主簿,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正堂、书房和主院。

如果你们在这里没有搜到什么,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大理寺的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拱手。

“有劳左护军了,我会回去跟大人禀报。”

离开项宅,左护军和天机便没有再见到简涤非,听说简大人还在带人找线索,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左护军本想直奔义庄,却被天机拦住了。

“别去了,你今日在项宅的状态就不太对,这个时候去看他们的尸体怕更影响心情。

反正都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走吧,我们先回客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一夜,两人就寝的时间非常早,天机坚持说左护军精神欠佳,非要他早点睡,养精蓄锐。

左护军拗不过他,只能早早地上了床。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护军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突然回到了祖母的小佛堂。

记忆中他应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佛堂是祖母的圣地,祖母讨厌他,是不会让他进来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就是知道这里的样式布局。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那尊高大的观音像慈悲的眉眼,鼻尖也萦绕着檀香沁人心脾的味道。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祖母和父亲的对话。

“你造的罪孽已经够深了,我每日焚香礼佛,希望菩萨慈悲,能怜你无奈,保你平安。

你就不要再造冤业了,这孩子命已经够苦了,你的福气他一分也没有沾上,将来你的报应也别连累他吧。

找个时候,把他送走,也算你为人父亲的一点良心了。”

“是,都是儿子不好,让母亲忧心了,可只有母亲这里,才是儿子真正放心所在。

希望菩萨在上,能多保佑咱们家一段时间吧……”

左护军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想起来了,有一次他被嫡兄捉弄,大冬天被泼了一身冷水,他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母亲,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所以干脆自己硬扛着。

后来被祖母院中的小厮喊去帮忙,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自己那时应该是高烧晕倒了,便被就近背到了祖母的院子里。

也是在那时,朦朦胧胧间听见了她和父亲的对话。

当时自己烧的太严重,还以为是幻觉。

毕竟他彻底从床上下来,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了。

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冲击着左护军的胸膛。

他知道,祖母还是不喜欢他的,只是老人家看起来也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讨厌他。

这份疏离与悲悯,竟成了左护军在这个家里收获到的唯一一点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