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大肆评论楚清歌的人，如遭雷殛。
几个人僵硬回头，张着一张张嘴，半天也嘣不出一个字来。
人群之外的人和声音一样，冷冷清清的，金丝眼镜镜框上垂下细细的链条，禁欲又矜贵。
还是沈本先反应过来，赶紧分开众人，快步走到裴景安近前，“裴律师，您怎么突然出现了，刚才找您找了好久。”
“哦？是吗？”裴景安淡然斜了他一眼，视线从其他默默后退的老总身上扫过，“我如果不是没打招呼，说不定还听不到，诸位对我律所的律师，有这么大的意见。”
裴景安的声音很寡淡，没什么起伏，在场的人却连冷汗都下来了。
如果说刚才楚清歌拿出录音说要告他们，他们没当回事，觉得有郭政在，怎么也不会出事。
裴景安出现，却如同天都黑了。
在场但凡稍微接触过一点法律的，有几个没听说过裴景安。那些法律界专有的头衔外行人听不懂，有些虚衔却是行业外的人一听就明白的——
比如律政界的活阎王。
比如君同律师事务所的活招牌。
比如从业以来，从无败绩。
爹味的指指点点再也想不起来，几个人纷纷给裴景安让路。
搭着郭政的李总赶紧放手，把郭政往外推了一步，清清嗓子，对踱步走近的裴景安赔上笑脸，“裴律师说笑了，只是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坐着，担心她有危险，所以来陪陪她。”
生意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几人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小姑娘一个人来这种场合，太不安全了。”
楚清歌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前两分钟还对她出言不逊的老总们，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握着手机的手放下。
裴景安走到她面前，有意无意地，将她挡在那些人探寻的目光之后。
裴景安向她伸出手，指节修长，似白玉琢成。
楚清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裴景安看了一眼，屈起拇指，按下录音的暂停键，“做得很好，警觉性很高。回去刻成盘。后续的起诉流程，自己知道该怎么走？”
声音平静如水，汩汩流进周边每个人耳朵里。
楚清歌抿唇，抬头望向裴景安的眼神亮晶晶的，“嗯！”
“不是，裴律师，我们是开玩笑的……”几个人慌了，上来要拉裴景安的衣角，被裴景安轻巧避开。
“是啊，我们也不知道，小姑娘的新老师是您……”李总赶紧解释，“这不是，看小姑娘穿的……怕她在新老师这里吃亏嘛……”
“穿的？”裴景安扫了他一眼，眸中似有霜雪，“有什么问题嘛？”
“没……没问题，没问题……”李总登时改口，“好看得很，衬得小姑娘有气质得很……”
“是是是，好看，好看……”
迟来的吹捧，在裴景安这里显然不太奏效。
沈本的脸色变幻莫测，法令纹深陷的一张脸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思忖几番，才试探性开口，“裴律师，这……”
“向您重新介绍一下，”裴景安微笑，“A大刑法学专业优秀学生代表，君同‘雏鹰计划’入选律师，君同王牌方向刑事辩护团队律师之一，楚清歌。”
“可她……她不是还没考下律师证嘛？！”李总失色惊呼。
“君同看重每个人的潜力，更愿意陪伴每位同仁共同成长。”裴景安的笑容入眼不入心，“何况她为什么拿不到律师证，郭政律师，似乎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句话，矛头直指站在后排，试图隐身的郭政。
众人注目下，郭政眼瞧着逃不过去，于是干咳两声，压低了嗓子，让自己显得更加稳重，“裴律师说得对，君同确实是个好去处。小楚啊，能进君同是你的荣幸，你要好好跟着裴律师学习。当律师是需要实践的，不能总是纸上谈兵。”
楚清歌望着他，勾唇一笑。
没有当众撕开最后一层窗户纸。
裴景安笑容未减，“郭律师教得对，当律师，重要的是实践。各位说的也没错，新律师，确实缺乏案源。”
“……”
“那就委屈各位，来陪我的新律师练个手。”裴景安把玩着那个录音的手机，态度轻佻得让人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认真的，“诸位通知各家顾问律师，准备应诉吧。”
“哎哎哎！裴律师！”
“裴律师！您先别走！”
“楚律师！楚律师！”
几人慌不择言，连楚清歌还只是实习律师这件事也忘了。
又或者不是忘了。
听说过裴景安事迹的人都能察觉出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小姑娘，对于裴景安来说是不一样的。
攀上了她，就等于攀上了她背后的裴景安。
李总率先抢在裴景安面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裴律师，楚律师，是我们刚才说话有些冒犯了。您看这样好不好，楚律师缺案源，我们有，我们公司有一部分食品的业务，也需要楚律师这样优秀的法律顾问……”
“对对对，我们公司也有。”
“前几天正好有人到我那里检查，我还有点法律问题要请教楚律师……”
几人一改先前的嘴脸，殷切地望向裴景安和楚清歌。
裴景安不为所动，问楚清歌，“你觉得呢？”
楚清歌恭敬地站在他身侧向后一步的位置，“我只是实习律师，这些顾问单位都是要与您签合同的，需要您来做决定。”
“那就这样，在下在君同，恭候诸位大驾。”
酒会的后半场，裴景安没有参加。
他坐在迈巴赫的驾驶座上，车窗降下来，小臂搭在车外，指间一截燃了一半的万宝路。
夜风习习，拂过梳得整齐的发丝。
一瓶酸奶抻到裴景安面前。
“给你，”楚清歌伸直手臂，笑容有些腼腆。
裴景安瞄了一眼酸奶盒子上印着的黄桃图案，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原来看你喝过，”楚清歌小声解释，“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我就……”
裴景安的回应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裴景安右手指尖沾了沾副驾驶的座位，“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