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自己的儿子，老人刚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望见自己儿子身后跟着的楚清歌和裴景安，又蠕动着嘴唇，坐回了原处。
楚清歌离近了，能听到她口中在念念有词，“找这什么没有用的律师，一天天的，就知道瞎花钱……”
年轻男子显然忍无可忍，手臂用力砸在硬质的沙发扶手上，“你嘟嘟囔囔地又说什么？现在，马上警察就要来抓你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跟两位律师说清楚！”
“我有什么要说的？！我都是为了我孙女好！”老人梗着脖子，气势分毫不弱。
楚清歌却隐约能看见，那张因为长年操劳而深陷的眼眶，在深褐色的皮肤下隐隐发红。
“你们两个天天忙工作！孩子死了以后，就每年清明节回去看看，你们两个尽到当父母的责任了吗？！我……我一个人，天天上山看我的小孙女，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老人抹了一把眼角，“你们管过这个孩子吗？孩子一个人在地下害不害怕？！我天天去给她除草，陪她讲话……你们两个，要是等我死了，你们两个有了新的孩子，你们会记得我这个小孙女吗？！”
老人声声控诉，粗短的手指指着面容绷紧的年轻男子的鼻子，骂得出奇得坦荡。
“你说什么呢？！那是我们俩的女儿，我们怎么可能不疼她……”
年轻男子又气又急，却又不能真的对自己的老娘动手，烦躁地走到办公室的另一角。
裴景安和楚清歌却从老人的指责中听出了别的信息。
孩子一个人在地下害不害怕……
按照许念跟他们说的，有的地方会买了小女孩回去配阴婚，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不也是为了让死去的孩子在地下有个伴？
裴景安亲自倒了杯水，走到年轻男子身边，递给他。
“说了这么久，还没有问，你们是哪里人？”裴景安扬起一抹职业性的微笑。
“哦……我们老家是Y市的。”男子受宠若惊，连忙双手将纸杯接过，拘谨地在裴景安面前站好。
“那距离A市的确有点远，”裴景安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平时孩子的坟都是老人在打扫？”
“对，我们俩都是做销售的，平时很忙，都是我妈在家里操持。”年轻男子喝了两口水，稍稍缓过来一口气，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裴律师，我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嗯？”
“是这样，我妈她平时对妞妞挺好的，原来妞妞还在世的时候，就都是我妈在带。我们当年把孩子和她一起送回老家，也是因为妞妞去世之后，我妈呆在A市，就老是想起来妞妞，一想起来就哭。哭到后来眼睛也有点坏了，不得已才把一老一小都送回去的……”
这场询问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A市公安局就来人将老人带走了。
来抓人的甚至是A市公安局行动大队的队长，与裴景安常打照面，见到裴景安第一句是，“不愧是裴律师，能接手的全是大案子。”
案件侦办过程中，公安不会对外界透露太多信息，以防有人暗中妨碍侦察。律师事务所到处都是行业内的人，说话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是以大队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沸反盈天了半个下午的办公室终于冷下来。
这个环境里，大家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有多少人围在门口看热闹。
楚清歌留在办公室里，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工位。
“大案子……”
裴景安大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坐回主位的办公椅上，解开了电脑的屏幕锁。
楚清歌也打开了搜索引擎。
两人都知道，如果只是这个简简单单的案件，算不上行动大队大队长口中的“大案子”。
楚清歌登录了许久不用的论坛，搜索一番后报告裴景安，“Y市好像没有什么配阴婚的陋习，但是最近几个月，频频出现墓地被人掘了的情况。”
“所以他们把这次的案件当作一个突破口，想要从我们接的这个案件下手，找出这么多起盗窃尸体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裴景安几乎立刻知道了楚清歌的意思。
楚清歌目光灼灼。
“我们必须去Y市一趟。”裴景安打了个响指，金丝眼镜后的眸子亦是炯然，快速按响了律所的内部电话，“小唐，帮我订两张明天晚上去Y市的票。”
裴景安边说着，手下将材料装进信封的动作不停，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楚清歌两个人，于是座机开着免提。
小唐干练利索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伴随着轻微的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声，似是犹豫了一下，小唐问：“请问裴律师，和谁一起去Y市。”
“楚清歌。”裴景安道。
那边传来一个大力的敲击声，接着小唐汇报：“好的裴律师，这边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为您和楚律师定了明晚八点前往Y市的高铁二等座车票，车站为A市南站。报销凭证将以截图形式保存，您可直接刷身份证进站，无需取票。”
“……”
那句“按照您的要求”实在是太过炸耳了，裴景安装材料的动作顿了顿，轻咳一声。
“我什么时候这么要求你了……”
“没有吗？”小唐还是那副能去当淘宝客服的平稳声线，“好的，那我一定是在半个月前的周四下午三点的时候眼花了，恍惚间看到了您给我发微信，内容是如果以后是和楚律师一起出差，给你们订高铁二等座。”
“……”
“一定是我眼花了，抱歉，裴律师，我这就给您改订机票。”
躲在笔记本屏幕后的楚清歌憋笑憋得双肩发颤，裴景安闭上眼睛，张开手掌，中指抚了抚眉心区域，“改。”
“哎呀，”小唐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的像讨打的语音AI，哎呀的虚假又做作，“查到A市并没有直达Y市的机票，需要先订机票飞到距离Y市二百公里之外的省会城市，再转高铁到Y市。该省会城市的机场与高铁站之间直线距离五十公里。裴律师，您确定要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