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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连喜极而泣,颤抖的手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

“爸爸……”小女儿的手臂终究还是太短了,用力踮起脚,也只能抱住孙连的脖子。

但这也已经够了。

孙连闭上眼睛,眼眶里积蓄的热流顷刻间铺了满脸。

浸湿了孩子本就被汗濡湿的单衣。

不知道抱了多久,久到小女儿的手臂开始发麻,她嘟着小嘴,轻轻嘟囔:“爸爸……热,太热了……”

“哦……热,对,热,”孙连像是没了知觉,也没了主心骨,听到女儿这么说,才感觉到热似的,放开了怀里的小身体,却还是握着女儿的两只手臂,目光痴痴的,“这样、这样不热了……”

小女孩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小梨涡,“爸爸,今天妈妈特意给我穿的新裙子哦,好不好看?”

她不管不顾,想给许久没见的父亲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裙子,因此也挣开了父亲的手,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好看,”孙连咧开嘴,像是担心她转着转着就从自己的世界里转走了,又伸手把住她,“我们小宝,穿什么都好看。”

小女孩望了望自己的父亲,又望了望父亲身后的那辆警车,“爸爸,你要干什么去?是不是又会很久很久不回家?妈妈说她要带我回老家,爸爸你也跟着去吗?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爸爸……”孙连喉头哽了一下,本已擦干的眼泪又重新泛上来。

可是孩子毕竟太小了,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曾经做过什么,曾经害过多少家庭,身上背了多大的孽债。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蹲在地上,野兽一般地嘶哞。

会吓坏她的。

孙连抽了抽鼻子,粗大的指节刮去眼底的湿气,“爸爸去抓坏人去,等过段时间就回家……等爸爸回家以后,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过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小女孩很苦恼,“我上次见爸爸还是下雪的时候,下一次也是吗?”

孙连一时无言。

是莲英抚摸着女儿的头顶,说:“是,等下一次小宝看见雪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莲英望着孙连。

孙连也望着莲英。

两个人都知道,莲英的老家在南方。

南方是没有雪的。

可是小女孩不知道。

所以她兴高采烈地在孙连脸上“啾”了一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像是装下了满天星河,“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下次看见雪的时候,爸爸一定要回来。我还要爸爸陪我堆雪人呢,要最大最胖的那种。”

“好……爸爸给你堆最大最胖的雪人……”

“还要用胡萝卜给它做鼻子,还要把我的围巾给它戴,让它做最漂亮的那个雪人。”

“好,一定做最漂亮的那个雪人……”

父女俩在法院里,在警车前,在盛夏的骄阳里,描摹着冬日的重逢。

一个以为真的会发生,所以描绘得详细又生动。

一个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人间妄想,哪怕只是听一听也已经是奢望,所以跟着那个描绘者,茫茫然闯入那片冬日里。

直到冷漠官方的声音将这片静谧温馨的屏障击碎。

“到时间了,该回去了。”法警抬腕看了看表,“那边开始催了。”

他将“监狱”换成了“那边”。

小小的一个变换,包含了无限温柔。

“爸爸……”小女孩停下了欢笑,担心地看着父亲。

“好了,爸爸要去忙了,”孙连揉揉她的小脑袋,扯了扯嘴角,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回去以后,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别像爸爸妈妈一样,要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以后给社会做贡献……”

一个毒贩,却终于在离别的最后一刻,用最朴实最简单的话告诉自己的后辈——要做一个好人,要给社会做贡献。

小女孩说:“爸爸,我知道,学校里的老师,每天都这么跟我们说。要做一个有用的人,要给社会做贡献,要言而有信。不能伤害别人,……”

这些最通俗易懂,被小孩子挂在嘴边的道理,却在尘世的忙忙碌碌里,被有些大人忘却了。

孙连站起身。

莲英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警车的车门关上了,两个警察一左一右。

孙连坐在后座的中间,车门关上前,冲小女儿轻轻挥手。

“爸爸……”

小女孩怔怔的,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在笑着听自己说话的父亲,怎么突然又离自己如此之远。

她想上前,却被身边的母亲拽住了。

“砰——”车门关上了,带起的风吹开了脚下的一片浮土。

引擎很快发动。

那辆带着无数罪恶与正义的车,终究缓缓开动,开出车位,开到灰黑色的柏油路上。

“爸爸——”

小女孩挣开了自己母亲的手,麻秆一样的两条小腿循着车尾气的方向紧跑几步。

却也只能在烟尘里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终于在拐弯处消失不见。

爸爸会是什么表情?

小女孩不知道,那扇贴了单向膜的车窗遮住了父亲的面孔,可是……

“妈妈,”小女孩走回莲英身边,小小的手牵起了母亲的两根手指,“下雪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的,对吧?他这么答应我了。”

莲英痴痴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是……”

可这场雪,什么时候能下呢……

“擦一擦吧。”不知何时,楚清歌走到母女俩面前。

她递过去一张纸巾,上面印着漂亮的暗纹。

“谢谢。”

“是我谢谢你,”楚清歌凝视着她,“如果不是你决定把这个房子交出来,或许孙连不会下定决心供出赵光来。”

“这些……”莲英艰难开口。

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这是我应该做的”这般慷慨大气的话。

那毕竟承载着她为之奋斗过的生命,是她在这个城市里立足的最后一点资本。

最后她只说:“我这样……算不算帮孙连赎了一点罪?”

她问得很卑微,很小心,好像楚清歌如果否认,她就失去了最后一点期盼。

楚清歌望着她:“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