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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安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将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上,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楚清歌身上去。

楚清歌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骨骼修长,优雅而有力。

她扭头望进了裴景安的眼睛,幽深的,宛如一方静湖。

“作为一个律师来说,你所要负责的,只是你的当事人。”裴景安轻声说,“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先不要想这件事情了,你只要想到你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可是死掉的人怎么办呢?”

“那些……”裴景安收了声,良久才说,“那些不是一个律师应该考虑的问题。记不记得之前老师说过什么?即使是再罪大恶极的人,也有辩护的权利,而律师要做的,就是保障他的这种权利。”

“嗯……”

裴景安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在法院门口,他们又碰到了陆林的父母。

两位老人站在路边,对来来往往的车辆招着手,等待着一辆出租车能够停下。

可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

手机软件打车的人已经排到了百名开外,出租车司机接单接的应接不暇,在川流不息的车潮中,没有人注意路边这两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两个即将被时代抛弃的人。

裴景安将车停到路边,两位老人面前。

暗光流转的迈巴赫停下的时候,两位老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车窗降下,楚清歌从副驾驶探出头,“叔叔阿姨,这个点不好打车,我们送你们回去?”

“……”

“……”

陆父看清楚车里坐的是谁后,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下来。

“用不着你们假好心。”陆父嗓音沙哑,将妻子挡在自己身后。

“……”楚清歌抿了抿嘴,“我知道您跟阿姨可能对我们有些意见,但是现在是下班的时候。你们在这里打车肯定打不到。要么我们先把您送回家,有什么事情我们以后再慢慢谈……”

“还谈什么?还谈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这个案子已经发回重审过一次了,这次判他无罪就是最后一次,不可能再发回重审了,这小崽子就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陆父指着楚清歌,“你们这些律师一个个都丧良心,一天天的净帮着杀人犯辩护,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你就不会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哪天你出什么事了,你父母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要是哪天她出了什么事……

楚清歌有点想笑,估计楚建华会巴不得有人拿五十万出来,要跟他和解,他好拿着这五十万去给他的宝贝儿子置办彩礼吧。

大概是楚清歌沉默的太久,林母轻轻推了推自己的丈夫,对坐在副驾驶上的楚清歌报以歉意的一笑,“小楚律师,你别生气。他就是这么一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儿。”

“没关系,”楚清歌说,“叔叔的心情,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个屁!”

“你别那么为难他们,”林母又推了自己的丈夫一下,小声责怪道,“他们也只是职责所在……”

楚清歌低下头。

“但是楚律师,阿姨想问你件事儿……”林母唤她,“你说现场没有找到那个孙舟的痕迹,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没有害我儿子?”

“……”

“你跟阿姨说实话,不管你说什么,阿姨都保证不会生气。”林母走近了,干枯的手拉住了楚清歌的手,“要是他是害我儿子的凶手,阿姨就算找人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些蛛丝马迹找出来。但要是他不是害我儿子的凶手,那……”

说到这里便一时语塞。

这么多年,揪着孙舟不放,唯一没有被定罪的犯罪嫌疑人,像是他们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根藤蔓。

可如今突然告诉他们这根藤蔓是虚无的。

“你跟阿姨说实话,”林母重复道,“那些证据是不是真的?孙舟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阿姨……”

“你别害怕,阿姨不是针对你。阿姨年纪这么大了,就是想要一个真相,以后好有脸面下去见我儿子。阿姨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不能帮他讨回一个公道,阿姨以后死了也没有脸去见他啊……”

楚清歌在那天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做梦,都能梦见这个秋雨连绵的阴天,庄严的法院大楼门口,葱茏茂密的悬铃树下,穿着旗袍素净优雅的老人,依稀可见年轻时那漂亮弧度的一双眼睛,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而在她身后,一个正值青壮年的身穿白色实验服,脖子上挂着一张工牌的,五官端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焦急地望着她。

年轻人望着满头华发的女人的背影,几次想要伸手将她揽过,已成虚影的手,却只能堪堪穿过她的身体。

“所以最后还是裴景安跟她说,孙舟真的是清白的?”许念咬着吸管,瞅着坐在自己对面,愁眉苦脸的好友。

“也没有直接跟她说孙舟是清白的……”楚清歌无意识地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他只是说根据现有的证据,确实没有办法说孙舟参与了犯罪,但是孙舟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没有回答。”

“那老太太没有追着问?”

“她问了来着,但我们也只能告诉她,一份证据的合法性被驳斥以后,这份证据究竟是否真实客观也就不重要了。”

“……”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许念先开了口,“所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做律师吗?”

“……”

“就是因为有时候我害怕,一个人明明是杀人犯,他自己也供述了他是杀人犯,可是他突然不想伏法了,而又恰巧证据的搜集过程中,的确存在一些无法补证的瑕疵。而我作为律师,就要在这个瑕疵上大做文章,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成为漏网之鱼。”

“……这是……律师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