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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168棋子

“公子!”

赵妙笙如卢奎一般,唤盛庭烨公子。

她低头,一脸恭顺,只眼睛红红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难掩的哽咽。

盛庭烨淡淡应了一声,她便立即躬身退到了一旁,让出了地方。

沈清辞这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人的容貌。

虽然面上一片惨白,但模样倒挺俊朗,关键是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沈清辞皱眉,正搜肠刮肚的想着,却听盛庭烨冷淡开口:“林越。”

闻言,沈清辞恍然。

难怪眼熟,之前秋围出城的时候,她远远在林家的队伍里看到过他。

当时,他就站在盛庭烨身边,她只听旁边人说是林家宗子带着林家一众年轻郎君,再加上先入为主的将盛庭烨当做了林越,所以误会才越发大了。

回到现实,看到本该在去往江北查案路上的林越,却如此虚弱的躺在这里,沈清辞不解:“他怎么了?”

话一出口,一旁的赵妙笙眼眶更红了。

盛庭烨扫了一眼沈清辞,惜字如金:“遇刺。”

闻言,沈清辞下意识看向赵妙笙。

她之前记得,在盛庭泾那里,就偷听了一嘴,之前在雪松坡真正的林越遇刺那回,刺客是赵妙笙。

如今看着赵妙笙强忍悲恸和担忧的模样,显然对林越也是牵肠挂肚的,当初又怎会行刺他?

沈清辞越来越搞不懂这里面的关系了。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可以确认。

盛庭烨对赵妙笙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感情。

之前她认错了他的身份,以为他对赵妙笙“情根深种”,眼下看来,他既不是林越,看两人打照面的情形,他对赵妙笙也非沈清辞想象得那般。

而那天晚上,他从池子里出来,昏迷之前却还念着赵妙笙是否被救下,以沈清辞对他那清冷淡漠的性子的了解,若不是因儿女私情的话,就只能说明这赵妙笙对他而言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如今看来,约莫就是为了牵制林越的。

至于具体的,沈清辞对朝中局势并不十分清楚,也不好妄下断言。

沈清辞走神的这会儿功夫,卢奎进来了。

跟以往不同的是,卢奎面上多了一张着狰狞的面具。

只是沈清辞对他实在太熟悉了,就看他那走路的神态动作和万年不变的长衫一眼就认出他来。

很显然,他戴着面具不是为了在沈清辞等人面前隐藏身份,而是不被床上躺着的林越看见。

“哟!周姑娘。”

见到沈清辞,卢奎笑了笑:“流苏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再有半个月,他身上的蛊毒可以完全驱除了。”

闻言,沈清辞心头一喜:“此话当真?”

卢奎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盛庭烨:“公子,林大人伤得极重,那些刀剑都涂了剧毒,是想置他于死地,这次怕是有得他熬。”

卢奎的声音里难得的透着几分凝重。

盛庭烨敛眸,一如既往的清冷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儿情绪起伏。

他道:“不急,等他撑过来再说。”

卢奎点了点头,去了床边给林越施针了。

眼看着他抬手掀起了林越的被子,一旁的赵妙笙很是熟练的在一旁打下手。

沈清辞一眼就看到了林越身上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的里衣。

虽然她跟真的林越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这人在大理寺的口碑一向不错。

为民请愿,替民伸冤,是世家子中的一股清流。

而且,这次还是因为去查将被贪墨案才会被奸人所害,所以这一刻对林越的担忧,也是沈清辞发自内心的。

不过,沈清辞也才看了这么一眼,下一瞬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带出了屋子。

盛庭烨走在前面,沈清辞跟在后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扣着她手腕的力气不小。

她隐隐觉得,这人似乎……心情不好?

等出了东屋,盛庭烨才松开了沈清辞的手腕,自己走去了院中。

沈清辞先是去西屋看了一眼流苏。

应该是卢奎才施过针,这孩子还在昏睡,沈清辞只看了一眼,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盛庭烨站在庭中,背对着沈清辞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动不动的。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越发衬着他如清冷谪仙。

若隔云端,高不可攀,却踽踽独行,孤冷寂寥。

院子里有厚厚一层积雪。

走在上面,吱呀吱呀的响。

沈清辞才走下廊檐,他就已经回过了神来。

但却没有立即回头,直到沈清辞在他身后停下,他才淡然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吗?”

沈清辞憋了一肚子话想问。

但乍一听到他主动提及,她便忍不住反问道:“我问了,王爷会说吗?”

回应她的,是他一贯的沉默。

沈清辞无奈摊了摊手。

“这不就得了。”

反正她问了,他也不会说。

月光下,寒风刺骨得冷。

出来之前,她觉得两人共处一室尴尬得紧,只想摆脱当时那种窘境,如今被这冷风一吹……

哪怕浑身用大氅包裹着,沈清辞也冷得牙关打颤,只想赶快回去。

就在她准备出声提醒,眼前这个站在寒风里,好似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的玉雕似得人,却听他突然又道:“林越此劫,是本王设计的。”

闻言,沈清辞蓦地一怔。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原本背对着她站着的盛庭烨突然转过头来,垂眸看向她:“之前在雪松坡,赵妙笙的行刺,也是本王安排的。”

沈清辞讶然。

为什么?

这次,没让她琢磨多久,盛庭烨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些许。

他比她还高了大半个头。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她的时候,需得微微低头。

月光下,对上沈清辞那双带着诧异的眸子,盛庭烨语气冰冷道:“本王只是想试试赵妙笙在他心头的分量。”

“看看他能为赵妙笙铤而走险到哪一步。”

说到这里,盛庭烨的眼神微微一顿。

也正是因为那次试探,林越生死一线,却还要拼死护着赵妙笙,藏着赵妙笙,才让他看清赵妙笙对林越来说的分量。

从而以此作为要挟,明知道去彻查江北贪墨案九死一生,几乎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但林越还是去了。

只要林越去了,无论生死,对他来说,都是赢面。

因为,他一早就料到了哪怕他拼死查出真相,他的父皇为了制衡,也因为私心,都会偏袒张家,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轻拿轻放。

所以,他必得将林家拖下水。

盛庭泾和张家敢对林家未来的宗子下杀手,必然激化张林两家的矛盾。

再加上后面两步他已经布好的局……

他承认他的卑劣。

赵妙笙,林越,卢奎……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

他这半生,都是在阴谋和算计中走过来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倾轧得连骨头都不剩。

爹不疼娘不爱,没有靠山却还遭到无端忌惮的他只能在刀口上舔血,一步步踏着尸骨在暗无天日的阴谋算计中走下去。

他原也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对。

可刚刚在林越的床前,他看到她看向林越的眼神的那么一瞬,他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烦躁,还有一股子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的卑劣感。

若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那双清澈明亮仿似能涤清这世间所有污垢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该是带着厌恶和鄙夷的吧。

盛庭烨想。

这样也好。

他跟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早点儿让她认清现实,也等于是早一点儿让他自己清醒过来。

说完刚刚那一番话,盛庭烨眸子微微一沉,语气平静得仿似没有半点儿波澜似得:“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很卑劣。”

掐人软肋,算计人心,不计较旁人的死活,步步为营。

这还是沈清辞印象中,他头一次这么冷静的同她说这么多话。

两人靠得极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压迫感,还有他身上那一缕淡淡的清香。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对上双漆黑如墨,看似平静的眸子,她认真道:“听起来,确实挺卑劣的。”

话音才落,盛庭烨的眸子一暗。

他原本紧抿着的薄唇就要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谁料,下一瞬却听沈清辞话锋一转:“但是,未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王爷身在局中,岂是我等旁人可以评判的。”

有那么一瞬,听到盛庭烨的话,沈清辞一想到赵妙笙那双红肿的眼睛以及躺在床上生死一线的林越的时候,是觉得他挺卑劣残忍的。

但转念她想到了那个在凤仪宫中,对盛庭烨百般提防和算计的皇后。

母子尚且如此,他身在湍急的夺嫡旋涡当中,又哪里是良善端方就能保住性命的。

她既非被算计的林越,赵妙笙等人,也不是同盛庭烨一路的同伴。

皇权争夺中,一个阳光,正值,善良,无害的皇子,根本就不可能有命活着。

她没有资格说他的不是,也没有立场来评判对错。

那一瞬,原本盛庭烨已经暗淡下去的眸子蓦地一亮。

沈清辞的回答和立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前脚他才决定封死的内心,突然又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裂痕。

只那一瞬,钻心的疼痛瞬间自心尖儿上蔓延开来,转眼便至四肢百骸。

可这一次还不等他将这蛊毒压制下去,眼前突然一暗。

盛庭烨直接一头栽了下去。

沈清辞就站在他面前。

眼看着他挺拔的身子突然朝她倒了下来,沈清辞心中惊诧,但反应倒是极快。

她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急急稳住了他的身形。

奈何她右肩上有伤,盛庭烨砸下来的位置,正好在她右肩。

剧痛之下,沈清辞身子一个不稳,连带着两人一起摔在了雪地上。

不过,不同于前两次,这次盛庭烨已经晕过去了,沈清辞做了底下的人肉垫子。

摔下来的那一瞬,沈清辞差点儿两眼一翻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但好在她尚且还有一丝清明。

才稍稍喘息过来,甚至都还来不及查看自己的状况,沈清辞惊呼道:“青云!青玉!”

那两人才挨了一顿板子,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墙角下互相数落。

而这院子外的守卫都被支得远了些。

刚刚他们摔倒在雪地上闹出的动静不大,而且这会儿外面守着的人的注意力都被青云和青玉的斗嘴给吸引了。

一直等沈清辞开口叫人,所有人才齐齐一怔。

青云青玉也顾不得屁股上的伤了,一瘸一拐的飞身上了院墙,再跳进院子。

结果抬眼一看,他家主子晕了过去,直挺挺的将沈清辞压在了身下。

两人哪里还顾得上之前的龃龉,齐齐变了脸色。

一人闪身进了屋子就去找卢奎。

另外一人快步来到沈清辞身边,连忙将盛庭烨的身子扶了起来。

这院子就两间东西两屋,一间耳房。

东西两边屋子又都躺着不能动弹的重伤患。

卢奎当机立断,也顾不得盛庭烨的身份了,让青云青玉将人架去了耳房。

好在之前秋娘过来照顾流苏的时候,曾在耳房小住了几日,里面倒还不算乱。

待将盛庭烨放下,卢奎连忙探了探他的脉。

这一探,他的眉头都要皱成一团。

当即转头看向青云青玉,“怎得让公子伤得这般重!”

才挨了一顿板子的青云青玉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们当然知道,卢奎口中的伤可不仅仅指的是外伤。

更重要的,还是那蛊毒。

但当着沈清辞的面,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是半个字都不敢泄露出去。

卢奎摇了摇头叹息:“怎么会这般。”

不明所以的沈清辞忍不住追问道:“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卢奎又摇了摇头,“本来身上就有毒没清除,加上内伤外伤,还有这风寒……”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盛庭烨的额头。

“这大雪天的,公子是真的没将自己身子当回事儿。”

头发半干就顶着风雪出来了不说,还穿得这么单薄,连件大氅都没……

念及此,卢奎的眼神不经意的一扫,落在了沈清辞的身上。

见沈清辞还一脸茫然,卢奎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刚刚又受了凉,这会儿正高热呢。”

沈清辞蓦地一怔。

受了风寒?

可是,是谁在一个时辰之前,刚上马车那会儿同她一脸冷淡的说——这点儿风雪,本王还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