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少年行
七月十六，宜：安葬、订盟、出行、修造；忌：祈福、祭祀、动土。
雄鸡一晓天下白。在道家之中，有雄鸡啼鸣，天地破晓，大日初升，邪祟退散之说。鸡鸣时分，便是指那天亮前的最后时刻。
喔喔喔…公鸡啼鸣声作响，原本喧闹异常的衡山镇突然为之一滞。
时间不多了，现今已然过了丑时，至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了。
软弱的懦夫与清醒的智者早已离开，如今的衡山镇，可谓是野心家的乐园。
“杀！”
“生擒活九阴，人人得练神功！”…
其实这江湖之中的聪明人是极多极多的。毕竟若是不够聪明的话，你的武功便是他人的武功，你的钱财便是他人的钱财，甚至你的妻女，会成为他人的玩物。你的一切，都会作为成就他人威名的敲门砖。
总结下来，不够聪明又没有靠山的人混江湖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但其实聪明人通常都会有一个相同的通病。那就是—自我！而且，自我的人，通常都很难很难认清楚自己的能力。
也因此，如今的衡山，尽是些极度自我，自命不凡的聪明人。
尽管这些聪明人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联合起来的他们，给方言明一行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背贴着背，李一与段思齐气喘吁吁。脑袋转动，左右来回打量，二人脸色可谓是十分难看。
“李公子，段世子，还请不要继续做无谓的挣扎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人群中有一条道路散开。
少女的长相极具特点。鼻梁挺拔，剑眉横竖，她浑身透着一股在寻常宋人女子身上难以见到的刚毅和果决之气，使得她看的身姿与举止都充满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头抬得高高的，即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也能让人感觉到那由内而外透出的骄傲。骄傲到她从不愿低下头颅，这世间，任何事任何人也都不能使其俯首低眉。
“火红！”
她的自我介绍简洁明了，仿佛她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
火红穿着一身大红衣袍，红似烈火。这个常人根本无法驾驭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分外的相得益彰，美艳而自然。
“你爹是火衣！”
疑问的语句，肯定的语气，段思齐的脸色难看异常。
“火红！”
似乎是有些生气了，火红很是认真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若不是你爹，你拦不住我们！”
李一直视着少女微蹙的眉眼说了一句，十分认真。
此言一出，火红沉默了。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事实，本就是无法反驳的。
“有理！”
点点头，火红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条道路。
还不待二人摸清楚状况，便听到有金国六扇门之人的声音响起。
“小火神捕…”
话音未落，只见火红双目微凝，随即，噌的一声，一点寒芒出鞘。
腰间的短刀被她反握在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刀刃一闪而过，似是要将整个黑夜划破。
噌！宝刀回鞘。下一瞬，只见那开口之人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红色的细线。
然后，他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我讨厌这个称呼…”
她的脸色十分平淡，平淡到仿佛刚才那人不是她杀得一般。
噔...金国六扇门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汇聚在少女的身上，神色复杂。恐惧、尊敬、畏惧…
“你们走吧…”
火红又说了一句，十分平淡，好像在讲述着什么事实。
见到这般情景，段思齐与李一二人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是敌非友，不知眼前的少女到底是在卖个什么关子。
修习焰阳掌的人向来脾气都不太好，性子急躁。
“不走的话，就别走了！”
见两人迟迟不动作，火红一脸不耐之色。
此言一出，二人知道不能再犹豫了。目光交错，点点头，他们紧绷心神，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他们走得极慢，但距离本就不愿，即便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
就在走到火红的身边之时，众人一阵骚动。但随着火红的冷哼声发出，立时便停止了。
见到这般情景，二人再不迟疑，大步流星。
“怎么？不想走了？”
火红瞥了突然停住的李一一眼，清冷的声音响起。
眉头微拧，李一似是在思考。片刻，只见他十分诚恳的问道：“火姑娘，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话音未落，只见火红身后有一手下走出，挺挺胸膛，束出个大拇指，十分骄傲的说道：“这是我们大姑娘！即便是官家当面，也是这么一声称呼。”
十分认真的点点头，李一示意自己记住了。
停顿片刻，他想了想，说道：“大姑娘，我很喜欢你！”
此言一出，喧闹的声息仿佛都在一瞬间消逝不见，天地为之一静。
众人定定的看着距离相近的少年少女，皆是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模样。
“知道了…”
不徐不疾回了一句，火红的声音依旧十分平淡，好似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若是离近细瞧，能发现她的耳朵已然粉红。显然，她的内心并不像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走了，老段。发什么呆啊！”
“牛掰！”
被李一拖着的段思齐无声竖出一个大拇指。
“我说老李，你够可以的啊！咱老段和他小李都在拼命，你却在这儿泡妞！”
“泡妞？”
“就是追求心上人！小方跟我说的…”
“我没有啊！”
“你还说没有？”
“我只是觉得她人很有意思，武功也很厉害。跟你与小方的感觉差不多…我很喜欢你们，自然也会喜欢她！”
“哦…”
平淡却意味深长的回答止住了话头，二人渐行渐远…
凝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火红好看的眸子中有精光吞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姑娘，你就这样放了他们，咱们弟兄很难向二位大人交待啊…”
心腹手下一脸苦笑的抱怨道。
闻言，想了想，火红回到：“那你们随便吧！大伯与父亲那里自有我去分说。”
“大姑娘，那你…”
“我要去瞧瞧，那方言明到底是怎么个有意思法。”
“大姑娘，你这番偷跑出来，火大人已经是够生气了。如今再…”
“随他呗！”
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显露了出来，因为她的脑袋又抬高了。骄傲如火红，不会在意他人的想法，即便这人，是她的父亲…
另一边，方言明、陈玄风与梅超风三人可就没了像李一和段思齐那般好的运气。
渡过了最开始的混乱与干扰之后，人数的优势逐渐显现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并且，这个圈子在逐渐的缩小。
他们三人如今就像那海中的游鱼，而那些人是为崭新的渔网。随着渔网的收缩，鱼儿挣扎的越发厉害，但也越发难以脱身。
砰！硬接敌人一拳，陈玄风反手一掌拍在其脑门，将敌人毙于掌下。
“走！”
凭借着一身强硬的横练，陈玄风领头，艰难的打出一条生路。匆匆逃入一个小院之中，两人打坐恢复，一人放哨。
放哨的是方言明，毕竟有师兄师姐在侧，他没有多少动手的机会。但即便是有，他们也不会让他出手。
潜藏在阴影处，运气于双耳，聚精会神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过片刻，便有嗖嗖的破风声作响。
确定位置，方言明直接飞扑过去。
阴风阵阵，鬼气皇皇，一出手，便是那无坚不摧的摧坚神爪。
然而，或许摧坚神爪或许真的能无坚不摧，但是现在的方言明还无法做到。有或者来人早有防备，在落入院中之前，他便已预料到这种情况。
方言明的攻击没有起到想象之中的作用。
撕拉！衣帛破裂的声音作响，来人胸口处有五道深浅不一的爪痕浮现。月光下，黑红的鲜血泼洒。伤口处，更是有点点幽蓝色冰凌若隐若现。
这是摧坚神爪配合极阴葵花内力的另一妙用，寒气侵脏腑，搅乱人胸中五气。
噗…来人虽然避过了要害，但显然是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种情况。五气紊乱之下，他立刻喷出了一口鲜血。
“活九阴在此！”
呼喊声惊天动地，这也预示着方言明的失败。
下一瞬，嗖的一声，一枚石子破开纸窗，打在了来人的喉咙。
唔…口中鲜血如注，生机消散，再无声息。
“走！”
一声催促，破窗而出的陈玄风与梅超风紧随其后。或因正好有人在附近，又许是人口密度太大。刚一出院门，他们便遭受到了攻击。
一黑金长刀迎面而来，虎虎生风，威势惊人。
“落！”
大吼一声，只见陈玄风右手紧握成拳，一只拳头灰黑不明，即便火光下，也无一丝一毫的光彩。
“桀桀…”
狞笑一声，来人脸上尽是残忍之色。
咚！拳刀相交，他登时怔住了。因为想象中那拳头被劈开，血肉横飞场面并未出现。
“这不可能！血肉之躯怎么可会挡的住我这宝刀…”
惊叫一声。然而，他再也听不到自己问题的答案了。
心意相通之人联起手来，自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平常想杀一个二流初的武者，自然是很难的。但陈梅二人联手，便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陈玄风作肉盾纠缠，梅超风发出致命一击。
所以，来人就死了，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在师兄弟三人的情理之中。
“走！”
“追！”
三人刚走，追兵便至。这预示着，他们的空间越来越小，局势也越来越艰难了…
“玄风，我们现在去哪？”
又杀退一波敌人，三人躲在一角落商量对策。
“小师弟，可还有消息传来？”
摇摇头，方言明脸色十分难看的说：“没有，早在半盏茶前，就再无讯息了。”
呼呼…胸膛无声起伏，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水，陈玄风的消耗显然十分严重。但这种情况下，他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低着头，望不清前路的他们尽皆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异常。
“我们去衙门…”
萧索的声音响起，方言明正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行！”
陈梅二人异口同声的否决。
“那你们还有什么好办法么？”
言毕，方言明直接起身，自顾自的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见状，二人只能是苦笑着跟上。
或许是摄于赵甲的威势，又或者是因为这是大宋的主场，越是靠近衙门，那些江湖中人的身影便越发稀少。最后，更是再无踪影。
“陈少侠，梅姑娘，又见面了。这位便是方少侠吧！”
似是早就料到他们会过来，北堂槐待在正门口，俨然一副恭候多时的神态。
“让北堂大人见笑了…”
苦笑着拱手一礼，刚要寒暄两句，陈玄风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转过身来。
“小…”
话音戛然而止。
“对不起…”
看着满脸痛苦之色，被点在原地的自家师兄师姐，方言明眼泪如注，将整个面颊打湿。
“不要…不…”
梅超风带着哭腔的恳求声消失了。
氤氲着幽蓝色光芒的手指在二人身上落下。定身，封气，锁声，一气呵成。
“对不起…”
道歉声再度作响，十分微弱，几不可闻。但处在近处的北堂槐仍旧听到了，瞠目结舌。因为他在这话中，听到了那欢喜之意。
“方少侠…”
话到一半，他止住了，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对面，有一灿烂的笑脸。
“方少侠…”
方言明的脚步顿住了，脑袋向后微侧，侧脸上带着疑问之意，似是不明白北堂槐为何要叫住自己。
“方少侠，此地有我密谍司看守，安全无虞，足以护佑你们到黄岛主赶来…”
少年沉默不语，北堂槐脸上浮现一抹喜意。他以为他同意了。
然而，下一瞬，少年的声音响起，清冷且认真。
“赵姨曾与我讲过，这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政客！他们的行动向来都伴随着利益。自小利生，得大利变！所以…”
“我不相信你们！”
北堂槐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澄明，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他没来由的感受到一阵心虚。
“我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
方言明的脸色平淡异常，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事实。
言毕，他就转身，再度迈开了步伐。
“方少侠，你就这般走了？难道不怕我们会对陈少侠与梅姑娘不利么！”
话音将落，方言明直接转过身子，一言不发的盯着北堂槐，面色十分古怪。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北堂槐舔舔嘴角，笑容中带着一抹不坏好意的意味。
良久，方言明的声音方才响起，平淡，但却认真。
“你们不敢！”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