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偷袭
旭日东升，金黄色的的阳光洒下大地，郑军的大旗在石井江以东的平原上迎着湿冷的晨风飞扬起舞，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步骑兵马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泉州府城的方向快速行进。
郑成功勒停胯下之马后，立即从腰间抽出了远镜，东北方向低矮的灵源山山峰出现在他的眼前，大军的前锋骑兵此时已经占据了山峰的南麓，溃败的清军士兵正向着四面八方奔逃，很多都被骁骑营的骑兵直接拦截杀死。
“藩主，清军部署在石井江东岸的堠台堡垒已经大半被咱们攻下，原本在里面负隅顽抗的清军大多已经溃逃，还有六座堠台已经被黄廷领军包围，里面估计还有几百个绿营军，他们一个都逃不掉。”甘辉策马赶到郑成功的面前，翻身下马后，立即拱手抱拳道。
“从北面山岭绕道潜入清军后方的哨骑也传回了消息，他们在大战开始之后，已经截杀了七个传信的清军塘马。”
“让黄廷攻下这些堠台之后，立即领兵跟上，其他的兵马一刻也不要停，这点清军不足为虑，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到泉州府城。”郑成功闻言，甚至没有放下远镜，一面扫视着前方的战场，一面下令道。
“是！”甘辉当即派出传令兵赶往后方黄廷大旗所在的地方。
在此处防守的清军虽然兵马得到了加强，但也不过千余，而且除了少数督战的八旗兵之外，大多是绿营军，陈泰和蓝拜都不舍得把珍贵的八旗兵马部署在一线。而这些绿营军一旦失去了堠台的掩护，就根本不是郑军精锐中军的对手。
面对数倍于己，火力凶猛的敌人，他们很多都已经失去了战心，剩下的那几个堠台估计只要稍微一鼓动，里面突破无望的绿营军便极有可能会爆发起义，直接杀死堠台堡垒里的督战八旗兵，作为他们“反正”的投名状。
不过，除了这里的千余清军以外，泉州城以南的沿海平原上，还有另外一半预警兵马被部署在了灵源山北麓，他们同样承担着泉州府城的预警任务，以免出现如今这种，第一道防线直接在半个时辰内被郑军攻破，反应失灵的情况。
“走，咱们也跟上大军。”郑成功举着远镜看了一圈之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此战打得比他预计中的还要顺利，清军的堡垒堠台修筑不善，远不如想象中的坚固，这让他的火炮看起来威力更大。
而郑成功下令之后，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卫军和各级军官也立即策马，跟着他往灵源山南麓，骁骑营骑兵所在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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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泉州城内已经一片混乱，城中的各部清军兵马都在紧急调动，到处都是不知真假的传言，南面的这几个城门甚至还发生了数起士兵缒城潜逃的事件，一时间守城的清军军中人心惶惶，个个自危。
郑军突然发起进攻，并在天亮之前突破了第一道预警防线，紧接着又在清军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歼灭了第二道预警防线中的大多数守备兵马，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蓝拜在明晚的换防计划。情急之下，他只能直接将城中的兵马分派上城墙，以防万一，城门换防的计划也暂时被搁置。
与此同时，在郑军的猛烈攻势下，部署在泉州城南面的两千多绿营军兵马最终只有少数骑兵逃了回来，但这些逃回来的骑兵并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甚至连郑军的兵马数目，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但是城中很快就有了传闻，既有人说突袭的郑军只有三五千，也有的人说在一万以上，甚至城中还有人宣称此次行动的郑军兵马足足有三四万人，单单是千斤火炮，就有整整数十门......不用猜都知道，这些是军情司行动队散播出来的谣言，但不少人依旧是选择相信了最离谱的那个，并添油加醋，危言耸听地自发散播了出去。
朴世用抬眼看了看门外来回巡逻的兵丁，心中依旧焦急不安，他在城楼的大厅内不停走动，脑中一直思考着接下来各种意外情况的应对之策。陆方此时正是一副家丁打扮，站在大厅靠门一侧的角落里，他的眼睛一刻不离朴世用。
冯澄世派来增援的那二十个军情司行动队队员这个时候也打扮成了朴世用的家丁，在城中刚刚戒严的时候，趁着混乱登上了临漳门的城楼，他们在安平等地的军情传到的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悄悄进入了城中。
刘国轩，朴世用和原本城中的一众绿营军将领和他们的兵马虽然没有被换下城楼，但泉州府城七个城楼上原本一副逍遥自在的两百多个八旗监督甲兵此时都已经警惕性十足，一个个严阵以待，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动静，以防再有绿营军士兵潜逃。
不过，因为泉州府城整整有七个城门，城中守军又只有不到五千兵马，城东南方向的海边要塞中还部署有士兵，蓝拜在一开始的紧张之后，又不得不将城墙上的一部分兵马撤下，以免到时候郑军猛攻某处的时候无兵可用。
但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各部兵马在这一上一下之间，都对他的指挥产生了不小的质疑。平日里就对蓝拜敢怒不敢言的那些绿营军军官私下里更是怨声载道，甚至还有人破口大骂。
刘国轩原本就已经坚定了反正之心，这对他来说影响并不大，只不过是更加坚定了他和手下几个心腹胜利的信心。但对于被赶鸭子上架，心中依旧犹豫不决的朴世用来说，这就非同小可了。
他虽然已经答应了刘国轩和王强要反正，但心中还是不时打起退堂鼓，特别是郑军已经行动的消息传来之后，他更是惶恐不安——若是在戒严中露出了破绽，被监督的八旗甲兵发现了，郑军能不能破城不说，但他必死无疑，
不过，扭头看到屋内守着的这十几个家丁，他的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这其中有一半是郑军的人马，门外还有十几个。他也是打过许多年仗的人，一看就知道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便是对上城墙上的那些八强甲兵，也毫不逊色。
这些郑军强兵有二十三个，他的家丁有三十一个，加起来就是五十四个，打那三十几个八旗甲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八旗兵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杀得死。而只要把这些八旗兵干掉，那城墙上的这几百号士兵，便不会有人敢反对他起事，守住临漳门一两个时辰，也绝对不会有问题。
而且，这些人都是在郑军破城的消息传到之前抵达了，很明显就是提前安排好了时间，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朴世用原本就知道郑家在泉州城内有暗线，也知道这些暗线在泉州的影响力不小，但他没想到对方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这让他对此次反正的结果不由得充满了希望。
当然，他当时答应反正，除了是迫不得已之外，刘国轩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他知道刘国轩的本事，心中对这个几年间迅速崛起，打仗，弄钱都能力不凡的同僚十分佩服。郑家连刘国轩都拉下马了，说明已经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门外又有几个巡查的八旗兵走过，朴世用看到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终究还是紧张，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过，这么多年都在军中混过来了，朴世用也没有那么不堪，面上依旧镇静如常，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跟老子出去瞧瞧。”朴世用挥了挥手，招呼着屋内的家丁往外走去，陆方闻声，赶紧跟上，他直接站在了朴世用的身后，保持着随时可以拿下对方性命的距离。行动队的其他人也立即反应，他们围着朴世用的家丁，确保关键时候可以立即形成攻击的优势。
一群人走到城楼外的女墙边上静静站着，朴世用和陆方依旧站得很近，其他家丁则是分散到了两边，两人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城外，心中其实都有些担心。陆方虽然是行动队的骨干，心理素质远胜于朴世用，但身处敌营，随时可能暴露，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城墙上站着许多正在执勤的士兵，一个个固定的火盘散发出的金黄色光芒映照在这些士兵粗糙的脸上，在北风的呼啸中不断摇曳，忽明忽暗。陆方用余光缓缓扫过一圈，大概确定了周边几十个绿营兵的部署和站位。他是过来指挥朴世用占据城楼的，同时也时刻提防着对方的变节。
此时，不止是朴世用心中不安，陆方看着毫无动静的城下，一时之间也压不下心中的躁动，若是大军今晚不来，那他们在起事之前暴露的风险便会大大增加，蓝拜只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没缓过来。虽然出了一个昏招，但清军的兵马调动依旧有序，给他一日的时间，泉州城的城防就要大变样了。
作为行动队的高层，陆方知道很多机密的信息，也知道那二十个行动队队员增援之前，何杰的信还没送到，这也就意味着大军并不一定能收到消息，并按照约定的时间赶来。
这并不需要特别确认，只要算一下时间，就知道行动队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了，那时候何杰估计还没进山。
朴世用在城墙上静静站着，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忽明忽暗。过了一会，他似乎是觉得外面有些冷，哈了一口白气之后，就准备回城楼里坐着。但就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忽然从东面传来，然后又是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陆方和朴世用心中陡然一惊，然后脸上同时露出了喜色，立马转身朝着炮声传来的东面看去，只见那里伴随着震天的爆炸声，半空中橘红色的火光频频闪动，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在打炮，应该是郑军从海上派来了兵马。
很快，炮声之中，喊杀声也随着传出，东南方向的天色在无数火把和枪炮射击火焰的映照下，已经被染得微黄，城头上正在值勤的其他绿营军士兵此时也纷纷扭头朝着东面看去，他们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奇复杂的表情。
东面的喊杀声连绵不绝，一阵阵枪炮声的爆响杂夹其中，不断冲击着临漳门守军的耳膜，便连城下那些原本正在城楼中休息的绿营兵都醒了过来，走到城墙上看热闹。
“朴将军，一会朝天门那边动手之后，你也得抓紧时机了。”陆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了阴阴的笑容。
“陆兄弟放心，我心里有数。”朴世用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郑军此时从海上攻来，这就意味着蓝拜彻底没时间准备了，他趁乱控制住临漳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南面郑军主力正在赶来，他或许都不用守两个时辰，郑军便能赶到。
“轰轰轰”，临漳门东面又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响起，城墙上的绿营军越聚越多，陆方的神情丝毫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变化：“心里有数可还不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朴将军可别让刘将军等太久了，王大人可也还在朝天门呢。”
朴世用闻言，盯着陆方似笑非笑的脸，欲言又止，他确实是想再等等，最好是等到刘国轩把附近的清军都吸引过去之后，他再解决那三十几个八旗兵，这样可以让他的损失降到最低。而且，他也担心王强和刘国轩是诓他的，为的就是要让他当炮灰。
陆方则正好相反，他固然要负责临漳门的守卫，但朝天门同样重要，王强虽然没有要让朴世用当炮灰的打算，但确实也始终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或者说，他从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临漳门是近路，朝天门则是后路，若是临漳门最终没能守住，大军还可以从朝天门进入。
“自己送上来了！”两人相视之时，朴世用忽然使了个眼色，然后立马换上了一张急切的脸低声道。
陆方的眼神也迅速变化，他知道是八旗兵上来了，随即跟着朴世用朝着那十几个正一面驱赶汇聚在城墙上的绿营兵，一面过来的八旗兵走去，转身的同时朝着手下的行动队队员使了个开始行动的眼色。
十几个趾高气扬的八旗兵朝着朴世用走来，一路上不停踢打着挡路的绿营兵，直接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了，那些绿营兵纷纷躲开，朴世用也顺着那条空道迎了上去，脸色十分焦急。
“主子，东面迎春门出事了，小的现在该怎么办？”
“东面是东面，你管好自己就行，立刻让你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领头的八旗兵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命令道。
他此时站在朴世用的面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似乎是一种被包围了的感觉，可周围都是绿营兵，拿什么包围他们？
“是。”朴世用陪着一张笑脸，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陆方眯了眯眼睛，轻轻地侧过身子，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刀柄之上，分布在四周，确实已经将这十几个八旗兵围起来的其他行动队队员也都做好了准备。
东面迎春门方向的枪炮声依旧响个不停，橘红色的火光一闪一闪，照得天边忽明忽暗，朴世用脸上挂着微笑，正准备将这十几个八旗兵送走，刘国轩还没动手之前，他并不愿意提前行动。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从北面传来，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一听便知道是变令炮的声音，很快北面也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但在东面声势浩大的枪炮喊杀声掩盖下，并不清楚。
朴世用和那个领头的八旗兵都不由得一惊，立即扭头朝着北面看去，火光在他们的脸上一闪一闪。就在朴世用准备说话的时候，陆方猛然抽出了腰刀，直接朝着那个八旗兵的脑袋砍去，正在看着他的其他十几个行动队队员也几乎同时出手，城墙上立马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那十几个被绿营军人群围着的八旗兵在行动队的偷袭下，眨眼间就已经倒下了八个，朴世用的脸上被溅满了血水，他只觉得滑腻腻的，一股血腥味直冲口鼻。那个领头的八旗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看得他一阵心惊胆战。
城墙上站着的其他绿营兵一时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他们家将军的家丁和八旗兵打了起来，而不容得他们稍微思考一下，十几个八旗兵就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只有几个人最后反抗了两下，然后就都被立即杀死了，甚至来不及呼喊。
这个时候，散落在城楼前的另外八个行动队队员直接扑向了剩余八旗兵所在的地方，刚刚杀完人的那些行动队队员随即跟上，王强踩在那个八旗兵小头目的脑袋上，朝着朴世用走来，靠近的时候，他阴狠地笑道：“朴将军，别耍什么花招，赶快叫伱的家丁去帮忙，立刻把临漳门控制起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是......”朴世用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心中还在惊骇于这些郑军士兵的强悍，更庆幸自己没有别的心思，不然可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那么强的兵，就算是满洲鞑子，可能也打不过，看来郑成功这两年能够连战连胜，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的家丁要是和这些人交起手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临漳门上随即躁动了起来，朴世用的几个家丁们头子早有准备，他们立刻领着手下人组织起了兵马，剩下的二十个八旗兵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行动队和城楼上率先反应过来的绿营军杀死在了城楼上，许多积愤已久的绿营军士兵对着那些八旗兵的尸体不停砍刺，知道面目全非。
陆方看着城楼上的杀戮和混乱，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自从东面海上的大军开始密集炮轰之后，他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这个时候，北面朝天门的喊杀声和枪炮声已经慢慢平息，不过还是不时传来几声，火枪射击的亮光并不大，离得远的情况下很难看得到。但是通过声音的变化，陆方推测刘国轩和王强的突袭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不过问题应该不大，现在从枪炮声的频度来看，应该已经结束。
“陆大人，城楼已经完全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了，还需要小的干什么，您尽管吩咐。”朴世用弓着腰请命道，看着这个此时已经变得十分乖巧的绿营军将领，陆方甚至有些想笑。
“约束好你的人，守好临漳门，接下来就是等国姓爷领着大军前来，其他的事情，朴将军大可不必操心，等着论功行赏就是了。”陆方拍了拍朴世用的肩膀，还是冷冷地笑道。
他抬脚往城墙的地方走去，地上倒下的十几具尸体已经被士兵扔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滩滩黏糊糊的血水，朴世用跟在陆方的身后，就如同刚刚陆方跟在他身后一般，整个转换居然没有半点障碍，丝滑到让人难以置信。
陆方看着依旧黑压压一片的城下，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他身后的城墙上，一群群绿营军来来往往，正在重新部署，城楼和城下原本正在休息的士兵此时已经全部穿好了衣服和甲胄，他们纷纷在手臂上绑起来红布条，以此和其他绿营军作区分。
听着东面越发密集猛烈的枪炮声，陆方并没有扭头看向被橘红色的炮焰照得忽明忽暗的天际，他依旧假装镇定，并没有将心中因为计划中的援军毫无动静而产生的恐慌表现出来，反而是扭头看向了朴世用，哈哈笑道：
“只要我大军从此门入，朴将军就是兴复泉州的第一功臣，老子也坐稳了位置，我在这里就先提前祝贺朴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