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飞将军
灵源山到泉州府城的道路上，连绵不绝的行军队列正在朝北面行进，一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和无数闪着寒光的兵器在晃动。道路的一侧还不断有急速奔驰的塘马跑过，另外一侧则是运送甲胄军备的牛马车辆，他们由辅兵和民夫押运。
明郑主力大军以“局”为基本单位，成四列纵队行军，周边的高埠之上，还有不少哨骑在警戒，以确保没有清军的兵马借着夜色的掩护，靠近，偷袭。
郑成功自然知道附近的清军主力都已经被牵制在了泉州府城内，此时别说是派兵出城偷袭了，恐怕就连城池都守不住了。但战场形势变幻莫测，谁也不能保证这不是陈泰狠下心来的诱敌深入，这些最基本的行军惯例，是必须要遵守的。
甘辉亲自去部署完大军行进的最新安排之后，又和赫文兴一起，还带着几匹塘马来到了郑成功的面前，他们如今距离泉州府城还有不到十里。
“藩主，郭廷领军进城之前派来联络的塘马找到了，他们穿过紫帽山山麓的时候，有一个被清军的伏路军杀了，现在还剩两人，末将已经查验过，身份属实。”甘辉面色平静，说话的时候口里吐出了白气：
“蓝拜反应很快，围攻朝天门的同时，还派出了数百人马绕到城南破坏临漳门和德济门外的浮桥，这些兵马那会估计还在河岸设伏阻击，所以郭廷最终率突袭主力去的是朝天门。”
“泉州城里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蓝拜部署在城南的那点兵马不足为虑，咱们大可直接从临漳门进，省得绕那一大圈，给蓝拜逃跑的机会。”一旁的赫文兴忽然道。
他麾下的骁骑营既可以作为奔袭的前锋，必要的时候也能下马步战，搭设简单的浮桥同样是一把好手。
郑成功点了点头，蓝拜能那么快反应他并不奇怪，毕竟是战场老将，还是一旗固山，再慌乱也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但那几百兵马对于郭廷的两个千总部来说不好对付，对于他的数千大军来说，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赫文兴，你亲自带骁骑营两个千总部突破，若是那些清军还在城南，你就将他们一举歼灭。本藩到的时候，浮桥必须搭好，临漳门也必须完全控制在本藩的手中。”
“是，末将遵命！”赫文兴得令，当即领着几个亲卫打马北去，几人骑着马很快就融入了正在行进的大军之中。
而赫文兴刚刚打马离开，甘辉随即又道：“除了郭廷的塘马之外，还抓到了一个张世耀的家丁，他自称张世耀已经反正，现在正在为藩主固守仁风门，此来是为了向藩主请命的。”
“张世耀？”郑成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是印象不多，他作为刘国轩的顶头上司，在原本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事迹，在如今，也只是泉州军情司监视的对象之一罢了。“他真的也反正了？”
“这一点暂时还无法核实，但末将以为，这不会是假的，就算是假的，他看到如今的局势，恐怕也成了真的，蓝拜打不赢，他就不可能帮蓝拜。”甘辉分析道。
郑成功听罢，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也泛起了微笑：“刘国轩和朴世用如今都反正了，魏标在前军当了营官的消息，本藩特地让军情司四处散布，张世耀不可能不知道，手下三个主将现如今都是本藩的人，他就算不反正，逃去了福州，鞑子难道还会相信他吗？”
“必然不会。”甘辉嘴角一咧，也同样笑道：“就算蓝拜打得赢，他最终守住了城门，清廷恐怕也容不下他。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来投藩主，藩主对他们，不知道比清廷好多少。”
郑成功脑中快速闪过当前从各方收集到的情报，当前朝天门，临漳门都已经在他的手中，若是真的要算，仁风门也算一个。蓝拜此时已经不大可能继续坚守城池，但是他收拢城中的溃兵，确定突围的方向和方向上的军情，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郑成功全歼这支清军，然后乘胜追击，拿下兴化的机会。他这一次如此大动干戈，不仅仅是要拿下泉州府城，泉州北面的几座县城，兴化府等地，他全都要。这些关乎到了未来一段时间，郑成功攻取漳北，延平，汀州，甚至是邵武等地，控制整个闽南东西诸州府的计划。
“张世耀若是就这么守在仁风门，那就太浪费了。”郑成功嘿嘿一笑，紧接着又看向甘辉吩咐道：“甘辉，你让他的家丁将本藩的命令传回去，就说本藩知道他忍辱负重，之前种种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本藩会既往不咎，今后也会给予重用。
但是，如今泉州的局势还很复杂，本藩还需要他继续配合，假装溃军退往兴化府城。另外，在路上的惠安县城之中，也要留下一些兵马，等待我大军抵达的时候，里应外合。”
甘辉听了，心下不由得一阵佩服，现在泉州府城一片混乱，张世耀反正的事情估计还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城中的兵马，炮火连天之下，能不能听到那阵偷袭的短暂动静，也很难说，就算听到了，不知道郑军行动的他们恐怕也以为那是郑军在攻城。
“那泉州海湾那边，万礼还是按原本的计划，让他从另外一面海岸登陆，然后沿途设防，阻击城中溃败的清军吗？”
“放烟火，让他按照第二个预案行动，绝对不能让蓝拜带着兵马逃跑，否则今后还得有的打。同时派出塘马随行，说明张世耀的情况，让他把张世耀的人马放走，再派一些虎卫营的兵，换上绿营军的军服，混进那两座县城之中。特别是兴化府城，那里清廷还有不少守军，更难打一些。”
“是！”
甘辉得令，随即派出了两个背后插着背旗的中军哨骑，他们一人双马，迅速朝着北面奔驰而去，在前方和看押着张世耀家丁的几人交涉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人继续北上了。
郑成功抬眼看去，此时的行军道路上，各部兵马正冒着寒风继续前行，火把的光亮映照下，颜色各异的军旗迎风招展，飒飒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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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夜幕下，朝天门大街两侧熊熊燃烧的大火还在继续朝着两边木质结构的房屋店铺蔓延，附近建筑里的居民纷纷逃离，其他城区的百姓则是房门紧闭，惶恐至极。
他们已经被城内外轰响了半夜的密集枪炮声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停留下来组织灭火，城中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许多清军溃兵开始闯入百姓家中劫掠杀人。
蓝拜此时已经逃到了泉州府城西面的肃清门，经过刚刚的混战和溃败，他的身边原本只剩下了数百人马，现在收拢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又有了一千多人马，之前派往临漳门外的那支阻击兵马也被他下令撤回。
自从刚刚看到了南面升起的第三次烟火之后，东面的炮火声便很快停息了下来，而且还是彻底停息的意思。但就算如此，蓝拜如今也已经不敢再想守城的事情，他只想要多带些兵马离开，从永春和德化的方向撤回福州。
而刚刚东面炮声停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郑成功的计划，必然是调了这支兵马到其他没有设防的地方登陆，然后在惠安等地拦截他。但他可不会上当，永春和德化虽然行军困难，但只要郑军没反应过来，他就能逃回福州。
虽然泉州府城中清军能战的兵马还有超过两千，可一旦没了城池掩护，他这点士气低落的溃兵便不可能敌得过郑军的主力。刚刚的大战连绿营军都没办法迅速击溃，已经大大挫败了这个满清固山的信心，这些都使得他丧失了守城的信心，甚至是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原本在攻城战斗中溃败的八旗兵，绿营军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城中各处汇聚到肃清门附近，蓝拜也派出了塘马从义成门出城，绕道北上，打探那个方向的军情。
与此同时，蓝拜看到东北方向依旧在燃烧的朝天门大街，心中也忽然生出了一个火烧全城的计划。他固然是败了，准备要撤了，但这座城池，他也断然不会就这样留给郑成功。
蓝拜一想到郑成功看到泉州府城火光冲天，被烧成一片废墟的表情，脸上就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将手下的巴牙喇头子召到身边。
“伱亲自带人去仓库，把守城用的火油和火药全部都搬出来，除了留下一部分断后用，其他就在回来的时候，把沿街的那些商铺都烧了，特别是崇阳门西面那一块的民宅，很多都是木房子，只要火一起来，绝对烧得什么都不剩。”
“主子，那郑成功马上就要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啊......”那个巴牙喇头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蓝拜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立即招呼一群甲兵和绿营军，往存放火油和火药的仓库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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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风门城楼上，数百名绿营军士兵手持刀枪火器，正警惕地盯着城下的黑暗，不时还往下扔一两个火把。张世耀此时正在大厅中左右踱步，心中焦急万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郑成功还会不会收他，收了他之后，还会不会如同魏标等人一样重用。
要知道，对方可不仅仅有重用王起俸，姚国泰，郝尚久和魏标等投降或反正绿营军军官的好名声，还有斩杀惠州总兵黄应杰的凶名，张世耀虽然已经及时反正，但总归是前面有了两个人，还都是他的部将。
但是，他也很清楚，只要郑军控制住了朝天门，那城中的清军必然不能再翻盘，反正固然不一定会前途无量，但在如今的情况下，至少是能保住一命。而且，他手下三个千总，反了三个，他就算不反，清廷也不会再信任他，这个他不会想不明白。
而张世耀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和刘国轩一样，有那个胆量和勇气主动去联络明郑。但明郑当前实力一日强过一日，满人毕竟是异族，把他当成奴才的异族，他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
其实，这不仅仅是张世耀的心思，也是当前福建许多绿营军将士的心思，郑家在福建经营了那么多年，影响力确实大得惊人，甚至可称无孔不入，这些绿营军兵将很多都和郑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朴世用才会在恐惧中答应了反正。
换言之，明郑如今有了赢的希望，许多原本都只是迫于局势，想要苟活的人，对于清廷当然就没了那些所谓的忠心。而当明郑拿下泉兴等地之后，这种情况在残余的数万福建绿营军之中，还将愈演愈烈。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张世耀紧张地扭头看去，只见他的家丁头子出现在了面前，原本恐慌无措的表情又立马变得坚定起来，他目色冷酷的看着匆匆跑上来的家丁头子，问道：“怎么样，鞑子是要从咱们这里撤吗？”
“将军，小的派了好几个兄弟去看，没发现鞑子大军要过来，反而是看到了他们许多人打着火把，往崇阳门那边去了。”
张世耀听了，眼前顿时一亮，快步上前，一把抓过了那个家丁头子，差点就把对方提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地欣喜道：“你说鞑子都往崇阳门去了，确定吗？”
“是，是，是......”那个家丁头子猛地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称是。
“蓝拜这狗日的也真够冷静的，这种时候了还想得到郑成功可能会在惠安设伏，朝着最安全的地方去了，哈哈哈哈哈，好啊，他安全，老子也安全。”张世耀得了家丁头子肯定的回答，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蓝拜要从仁风门出逃，那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拦下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问题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拦得住，就是刚刚突然偷袭那三十几个八旗兵的时候，他的家丁就已经死了九个，士兵死了二十几个。
两人说话间，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派出去送信的那个家丁就带着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进来了，张世耀身边护卫的家丁赶紧将人拦住。
“将军，这是国姓爷的人。”那个家丁赶紧凑上来解释道。
张世耀眯着眼睛盯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沉声道：“放他们过来。”护卫在他身前的几个家丁立即让出了一条道来。
中军的两个哨骑随即上去，传达了郑成功的命令，张世耀一听到是国姓爷的命令，态度也当即变得恭恭敬敬起来，只是听了之后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其中一个哨骑见状，当即道：
“甘提督说了，当初张将军从漳州城跟着金砺，杨名高跑的时候，就挺快的，他追都追不上，现在在泉州跑得快一些，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你......”张世耀一时被怼的哑口无言，但事情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他还因此被同僚笑称为“飞将军”。
“张将军若是要这份功劳，还请快一些，我们两个也跟着你一起去，到时候见了万将军，有我们两个作证，事情也好说。”另外一个中军的哨骑又道：“万将军麾下的虎卫战斗力如何，张将军应该也听说过的了，有他们相助，不必担心惠安，兴化这些地方攻不下。”
“不然，张将军做个富家翁也好，如今海贸可赚钱了，我们兄弟俩可是想当都没这个机会呢！”刚刚那个阴阳怪气的哨骑继续道，这些都是甘辉教他们说的，软硬兼施，就是为了张世耀带着人去做内应。
张世耀听完两人的话，知道自己其实无法拒绝，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便立马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他可还不想那么快就去做个富家翁：“好，小的谨遵国姓爷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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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廷巡查完两边城墙上的墙垒之后，又去看了看城楼里正在养伤的三十几个伤兵，然后站到了城楼朝内一侧的女墙边上。
他的任务虽然只是固守城门，但是也知道郑成功此战的战略目标是全歼城中的守军，所以他和王强一直关注着城中那些清军溃兵的动向。特别是，如今国姓爷那边出了意外，恐怕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赶来，但城中的清军残余力量似乎已经准备集结大半了。
郭廷自然是想再立一功的，但他又担心清军尚有一战之力，他贸然出击，会平白折损为数不多的兵马。毕竟，朝天门要稳固的守住，没有火炮的情况下，至少要留下一个千总部。换言之，他能派出去的兵马，也就只有一个千总部而已了。
一个千总部，就算是损失最小的第二千总部，也不到一千人马，而且甲胄还是没能补充，让他们直接去阻击逃命的数千清军，其中大部还是八旗兵，郭廷没有足够的把握。
就算是最终要打，他也必须先了解清楚蓝拜当前聚集起来的兵马，有多少是还没被打散，能成建制作战的，这些才是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
郭廷想到这里，又看向了右手边的城梯处，这一次终于看到了王强慢慢出现的身体。他赶紧转身，快步朝着出现在城梯口的王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