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全方位打击
二月初四，临近傍晚，太阳还未下山，郑成功便领着大军主力抵达了龙江南岸，押运铁甲弹药，还有帐篷器械的民夫和辅兵紧随其后。而火炮因为数目众多，一时也还用不上，被郑成功安排在了大军的最后，由虎卫营派出一个千总部护送。
赫文兴此时早已经领着骑兵来迎接，并亲自向郑成功汇报了福清城内守军的最新动向。特别是四面的城头上突然就多了十几门红夷大炮，其中最大的两门分别部署在了南门和西门，估计超过八百斤。
他作为前锋将军，除了派出两个局的骑兵前往北面的两个山口驻守警戒之外，还在福清城北，城东分别部署了一个局，城南则是他自己亲领的两个局，期间不断对城墙上的清兵挑衅辱骂，想要引诱对方出城反击，或者是发炮射击，但守城的清军十分冷静，并没有轻易上钩。
郑成功早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一个千总部的骑兵，再加上早先派往福清附近的哨骑，加起来近千人马，城中的守军又如何敢出来应战？便是之前还存着侥幸心理，派出城侦察的塘马哨骑，恐怕也早就已经撤回去了。
毕竟，这个时候，短短数日就拿下了泉兴二府，歼灭了数千八旗精锐，郑军的军威已经打了出来，别说是绿营军了，便是八旗兵，对明郑大军也同样心存畏惧。
至于发炮射击，那也同样不可能，陈泰既然要用福清来拦住自己，必然不会派一些无能之辈来，其中必然有许多是精通火器的老兵，他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暴露城头火炮射程的，也不会做得出用大炮射击散兵这种无聊的事情。
郑成功听完赫文兴的汇报之后，微微点头，除了城头突然新增的红夷大炮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在参谋部的预料之内。此时，福州府城的陈泰依旧还是按兵不动，明郑大军封锁了山口，福建水师还一度进抵闽江入海口，他不可能不知道郑成功的行动，但十分沉得住气。
等到各部兵马悉数抵达福清，由军中经验最为丰富的几个炮手用远镜侦察，大致确定了城头上的红夷大炮不会超过千斤之后，明郑大军主力在离城头六里的地方扎下了三个坚固的营盘，并在营盘周围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了尖木，而壕沟之后依旧是一道土墙，上面设有火盘和岗哨。
与此同时，郑军的每一个营盘都设有四座大门，大门两侧是望楼和箭塔，大门正对进去，还有一道土墙，上面架着一门四磅炮，而每门之前，拒马和壕沟是必不可少的，营盘周边还会有铁蒺藜和鬼箭，以及陷阱深坑，用来防范清军的夜袭。
这样坚固的营盘，即便是陈泰领着福州城内的清军主力神不知鬼不觉摸过来了，也几乎没有偷袭得手的可能。
其他的暂且不说，单单是营盘周围的两道壕沟，陈泰就得用成百上千的人命去填，但他根本没有这样雄厚的兵力。而第二道壕沟之后的土墙，以及营盘里面，精锐的明郑中军老三营，没有五六千八旗精锐，就算偷袭一开始得手，也根本拿不下。
当天晚上，郑军三个大营皆是灯火通明，军中的辅兵和民夫连夜开始到周边的山上砍伐树木，打造大军攻城所需的器械，壕桥，云梯，尖头木驴，轒轀车是其中的重点。
当然，这四千多辅兵和民夫才是打造器械的主力，除了一部分正在警戒值守的兵马之外，绝大多数战兵此时正在营盘内休息，他们将为几日后的大战保存体力。
“福清南门和东门的城楼上，除了驻守的清兵之外，还发现了上千民夫的身影，他们虽然没有甲胄，但相当一部分都手持木棍。这些青壮全都是被清军胁迫上城防守的，一旦有人不从，全家都会被直接砍杀。不过，他们的战斗力不强，不会对局势产生很大的影响。
另外，城头上除了檑木，石块以外，也有很多撞杆，狼牙拍和夜叉檑。清军准备得十分充分，甚至超出了咱们的预料。”
黄山一口气说完城头上的情况之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诸将的反应，然后又接着说道：
“除了之前打探到的情报之后，还有一点是需要诸位将军特别注意的，那便是城东的水田。清军应该是为了防范咱们同时进攻多面，城东的水田已经全部灌水，现在泥泞不堪，只要到时清军放火烧掉木桥，再封住两边的城墙，大军根本无法通行，整个东面城墙都攻之无益。”
在陈泰的精心策划下，清军使用了很多障眼法干扰郑军的判断。不过，当明郑大军占绝对优势的哨骑抵达之后，这些障眼法也都基本被识破。特别是四面高耸的山丘，使得郑军哨骑控制了周边之后，可以靠着远镜直接俯瞰全城，同时也借机画出了城中街巷的地图。
“这些都无碍大局，反正咱们主攻的是城南，清军做这些，无非是想要集中更多的兵马固守咱们主攻的方向罢了。但他们就那点兵马，无论如何集中，南面也不过数百人马，守不了多久。”
万礼在天色还没黑的时候，也用远镜观察了一阵子城头上的清廷守军，东，西，北三面城墙依旧分走了城中的不少清军兵马，加上守军表现得十分软弱，他并不把这支清军放在眼里。
“最紧要的，还是破城之后的巷战，福清城的街道布局如此复杂，咱们必须将命令传达到百总一级，分配好兵马，否则到时兵力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
“黄总长，说一下参谋部是如何规划这场巷战的。”郑成功也当即出言道，当前敌我的实力差距巨大，他并不需要过分小心。
“是，藩主。”黄山转身对着郑成功拱手抱拳道。
他虽然对万礼的直接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表示出来，参谋部的权威现在还不够扎实，若不是有郑成功站台，这些将领恐怕还会表现得更冲，甚至还免不了阴阳怪气，东拉西扯。毕竟，参谋部既不直接领兵，但又直接凌驾在了他们的头上。
黄山在心中偷偷阴阳怪气了一句怪不得万礼还是个营官，升不上去之后，手中的竹枝随即指向了众人围着的地图，然后面色如常，中气十足道：
“福清城的街巷十分复杂，并不是传统的十字街模式，因此没有控制某个街口，就能分割整个城池的捷径。城中的居民主要集中在城南，城西的街巷，那里的街道十分密集，而且纵横交错，清兵一旦溃入其中，剿灭的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不过，由于双旌门，龙江门，文兴门，小北门进去的四条宽大街道基本分割了半座城池，并在福清县衙南面，按察司衙门那里交汇，控制了那里，就基本上切断了城中一半清军的联系通路。
所以，为了避免城南防守的清军主力溃入城西的街巷之中，增加巷战的难度，炸塌水洞之后，攻入城中的兵马必须迅速攻克产塘街和宦街，堵住从双旌门，龙江门和文兴门溃败的清军。”
大帐之内的明郑诸将听后，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到时如何分配兵马，便是需要仔细斟酌的了。
“城中街巷密集，骑兵入城也难以发挥机动优势，不如留在城外拦截溃逃的清兵，但仅仅靠亲军营，在分兵其他地方之后，恐怕也很难迅速控制如此多的街巷，此战还需虎卫营和亲军营通力协作，优势互补。”郑成功环视一圈之后，忽然发言道。
其实单单靠亲军营是完全可以的，毕竟泉州大战因为清军的混乱，亲军营损失并不算大。但这种时候，不让虎卫营参与战斗，就明显不合适了。如今在福清，是明郑占据着绝对优势，郑成功除了军事上的考量之外，也需要平衡军中各部的利益。
“是！”
郑成功亲自确定了各部军功的分配之后，随即对着黄山和他手下的另外几个参谋下令道：
“明日攻城大战所需的火炮便能悉数运达，午时之后便能开始试炮。黄总长，各营攻城的详细安排，参谋部要根据最新的军情，尽快做出修正，然后再做最终商议，争取初七的时候可以下发各部，福清城越快攻下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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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七，郑军主力包围福清城的第四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三座大营就同时开始了生火做饭，一道道炊烟升腾而起，营寨内到处都是人喊马嘶，军号战鼓之声不绝于耳，气势十分浩大。
与此同时，郑军哨骑正在福清城下往来呼啸，不断挑衅。这不仅极大地鼓舞了明郑大军的士气，也使得城头上的清军个个士气低沉，甚至是胆战心惊，草木皆兵，似乎是害怕城外的郑军突然发动袭击一般。
经过广东大战，泉兴大战之后，郑军的强悍虽然已经声名远播，但福清城的守军也早有准备。因此，在大军围城之前，多年胜利带来的心理优势还是让他们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占有很大优势，军心十分稳固。
但如今一看郑军的气势和兵马，守城清军心中的那股气，根本就是已经泄了，特别是前天午时，郑军开始了试炮，而城头上大炮试图反击，却根本无效之后。这些清军中的精锐亲身体会了数十门火炮齐轰之后，当然刷新了火炮轰城到底是何等威力的认识。
这个时候，福清城内的守军军官更多的，只是因为惯性和军纪，还在坚守。他们不过一千余人马，但是城外的郑军，足足是他们的十倍不止，这仗根本没有胜的希望。
当然，最底层的士兵还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们被告知只要坚守半个月，江南的援军就会抵达，他们就能获救。而一旦城破，他们所有人都将难逃一死，包括他们已经转移到福州的部分家属。
陈泰为了避免这些绿营军投降，不仅仅是调派了精锐，以八旗兵督战，还加强了其他途径的控制，以逼迫他们死战。
这一点就是郑成功所不知道的了，但清廷如今在全国依旧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想要一座没有内应的城池轻易投降，也是不切实际的。
为了打好这一仗，明郑大军各部经过两天三夜的准备，已经完成了基本的部署。虎卫营和亲军营各抽调了一个千总部把守北面的两个山口，城北，城南和城东外围则各部署了骁骑营的一个千总部，同时南北两边的骑兵各派出一个局封锁西面山口。
三个千总部的骑兵足以在福清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城破之后，清军溃兵就算策马出城，也同样一个都不可能逃得掉。
而城南则是集中了虎卫营和亲军营简直保存最完好的各两个千总部作为攻城主力，还有那三千辅兵，也是攻城的力量之一。除此之外，泉兴大战俘虏的那批八旗兵，则是第一批推着盾车的炮灰，这也是郑成功瓦解守军士气的方式之一。
郑军营地内，四千多民夫和辅兵轮班休息，不分昼夜地打造攻城器械，郑军朝南的那座大营之内，堆满了制作攻城器械的大小木料，一辆辆被制作出来的盾车，轒轀车，尖头木驴，还有一架架壕桥，云梯被推出营寨空地之中。
吃过早饭之后，亲军营和虎卫营各部随即下发了攻城和巷战的具体安排，各局的百总领到命令之后，也随即召集麾下的旗总和队长宣读命令，这一次巷战的基本作战单位，就是两伍组成的小队。不过，在一些关键的街口，则是要求以局作为防守力量，瓦解清军所有可能的冲击。
“咱们这个旗队到时候就跟着百总一起冲，目标是那条叫王巷的街，到了那里之后，咱们就和局里的另外两个旗队一起守住东南那边的街口......”王大雄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那一双双闪着大大疑惑的眼睛，忽然骂了一句：
“奶奶滴，就这样和你们这些傻蛋说，你们哪个能记得住的。反正，你们只要记住老子还活着的时候，就看老子的旗，要是老子死了，就看孙兴那家伙的旗，他也是和咱们一起的。不过，连老子都死了，他个狗日的估计也活不成了，伱们到时候就看百总的旗，明白了吗？”
“要是百总也死了，那咱们看啥？”王大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学得有模有样的队长举手问道，一看就是他带出来的兵。
王大雄听了，一脚虚踹了过去，骂骂咧咧道：“就你小子命最大是不？百总都死了你能活？”骂完之后，他又收回了脚，继续道：
“反正你们记得，咱们就是沿着主街跑，一直到扭头往拿筷子那边看去的时候，能直接看到东门城楼为止，那几条街交叉的路口，就是咱们要守的地，只要看到有清兵过来，就往死里打，一个也别放过。
所有人都记住了，跟紧队伍，别跑散了，特别是各个伍长，看好你们手下的那几个人，谁平时训练的时候就比较傻的，跑个步都能丢的，你们最清楚，这个时候可别让他们再丢了。
但谁要是真的跑丢了，也别他娘的到处乱窜，那是找死，乖乖待在街边，等军官来收拢，挨罚是一回事，白白丢了那条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后，到时候要是作战任务临时改了，不是咱们来守街口了，一个个也都给老子记住，散开进入小街巷的时候，一伍成队，伍长提前指定人接替，要是两个都死了，剩下的划拳也得确定听谁指挥。遇到敌人的时候，火枪先射一轮，然后刀盾手和长枪兵一起上......”
孙兴此时也在和手下士兵交代巷战的细则，主要还是一些应急技巧和不能恋战，不能随便追击清兵，不能擅自进入负责区域之外等等注意事项。他吩咐完之后，又检查了一遍每个士兵的装备，以防有意外。
他们这些旗总其实心中也有些发虚，到时候打起来，大抵也是跟着上一级走。真正能理解总体作战方略的，其实还是得到百总一级的军官，他们将会在巷战中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指挥手下的兵马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不过，各个千总在传达参谋部在军议之后下发的作战简报之时，也多次强调了入城作战之后，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围绕作战目标展开，各部有各部的任务，所谓的独立指挥也不能脱离作战目标本身。否则在战后将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郑成功的目的是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拿下福清城，并在今天天黑之前，基本上肃清成建制的守城清军。只要控制了全城的主要街道，动员起城中百姓，那些散兵再花一日，想要肃清并不困难。
郑军的作战计划相对于以往而言，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详细”，各部的作战区域不再是以东西南北城墙划分，入城之后的作战方案更是细致到了每一百总。
参谋部没有领兵任务，每日就是研究和推演，以及和领兵的将领商讨辩论，而且，参谋部上上下下，都是具有丰富领兵经验的人。他们研究过往的战例之后，很快就根据曾经战场上的得失制定并优化了许多作战细则。
就和各式武器工坊，民用工坊正在落实和编撰的“操作手册”一样，军队和参谋部，也正在总结以往和如今正在形成的经验，并以书面的形式落实。这些总结还需要不断在具体的实践中纠错，然后不断完善，并推动新的经验形成。
而这一系列贯穿明郑整个体系的集体行动，正是标准化，科学化的第一步，也将迅速加快明郑在生产领域和军事领域的进步。无论是对于满清，还是孙可望，李定国等传统农耕军事集团来说，这种半自发的进步都是全方位的，不可追赶的。
回到眼前，经过前面半日的试炮和一日毫无差别的齐轰，郑军的火炮手已经发现了福清城南面城墙最薄弱的地方在那里，并在昨天傍晚，将大半火炮集中在了那个区域。
与此同时，另外的火炮则是分散在了其他几处城墙，其中一处便是龙江门西面的水洞，这也是迷惑清军的关键一步。因为，仅仅靠火炮轰击，加固之后的城墙很难一日就轰塌，但轰击之后，再用炸药从底下炸，事情就不一样了。
而破城，是巷战的前提。郑成功相信亲军营和虎卫营的战兵只要控制住了城中的几条主要街道，将城南的守城清军挡住，防止他们散入城西，那后面的肃清便会简单得多。他并不认为城中的那点清军是亲军营和虎卫营的对手，就算是那三百八旗兵，也无法克服兵力上的巨大差距。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清军，郑成功也专门安排了三个司的兵马负责进攻，他们将在福清城中遭到郑军全方位的打击。
郑成功的大纛此时立在城南偏西的位置，銮仪镇全副武装的五百骑兵正严阵以待，列阵于国姓爷的身后，冯澄世，甘辉，黄山，蔡福等人也都面目严肃，汇聚于此。
而他们的面前，大约一百五十步左右，十几门火炮一字排开，有一些是郑军原本就有，或者缴获自清军的仿制舰炮，也即红夷大炮，还有的是火炮工坊根据兵器书籍，不断实验之后，新造出来的各口径大型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