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动摇
“这是什么炮，那么大那么粗？”
陈泰从远镜中看到城南郑军火炮阵地上推出来的几门攻城臼炮之后，心中不由得猛然一惊，瞳孔更是直接放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虽然不知道那些火炮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但多年征战沙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郑成功为了破城准备的大杀器。
济哈席此时刚刚跟着陈泰上到城楼，他定睛看了一会，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确定：“呃......这，这炮好像漳平一战，郑军攻打高明寺山上堡寨的时候用过......”
“好像？”陈泰放下远镜，扭头看向了济哈席，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这个他拉了一把的部将近来的表现让他非常不满意。
济哈席见状，马上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又赶紧补充道：“当时郑成功故意将火炮阵地隐藏在了高明寺山的南面，城楼上的视野被周边的山岭死死挡住了，奴才只在后来郑军从城下绕道，去攻西雾山的时候看到过，当时也是被这粗大短小的怪炮惊到了。”
“这炮的威力如何，高明寺山上的堡寨那么快就被郑军拿下，除了烟雾之外，这炮发挥的作用应该也不小吧？”陈泰马上联想到了什么。
“将军放心，这炮那时候作用并不大，虽然能打到山上，可是发了几十炮，也就三五炮中了，也没能轰塌寨墙。”
济哈席那时候还是从几个最终逃出郑军围堵，回到漳平城中的八旗兵口中得到了一些情报，只不过因为这炮没在攻寨时发挥实质作用，他也没关注，甚至传回福州的军报中，都没有提及相关信息。
只能说，无论是万礼，明郑军中的诸将，还是济哈席这些满清将领，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往往都很难做出准确地判断。在军事科技发展程度还很低的时候，这或许影响不大，但到了如今这个冷热兵器交替，发展程度算不上很高但也不低的尴尬时候，却已经是到了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而明郑军中的职能细化，火器兵种单独培养，以及针对于军官的战术战略课程，甚至是刘国轩在总结亲军营参谋部的建设成果时候提出的火炮特色班，火枪特色班下沉到营一级，都是郑成功在这一方面进行前瞻性建设的体现。
只要福州一战能胜，大军的有生力量没有被拼光，郑成功相信再过两三年，等他基本收复东南沿海各州府的时候，清廷即将要面对，会是一支依托强大民政，商业体系，组织制度上近代化，武器上也半近代化的强大军队。
回到眼前，陈泰听了济哈席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相信自己的战场直觉，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若是这炮没用，郑成功不可能部署了十几门在城南。这么粗这么大的火炮，重量也是惊人的，就算是通过海路运来，装卸，移动也还是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郑军总是能搞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增加了马面和土墙的堡垒便坚不可摧，那些瓷罐地雷弹，也杀伤力巨大......”陈泰说着，突然顿了顿，然后又幽幽道：“济哈席，你说得对，对付郑成功，有时候真的得小心，任何疏忽大意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不过，事情和人一样，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这一次倒是轮到济哈席莫名自信了起来：
“去年李定国在广州城外摆下了上百门火炮，轰了好几个月，最后都被尚可喜修修补补，撑住了，李定国单单是火炮，就废了几十门，可一面城墙都没能轰塌，奴才觉得郑成功此番定然也不过如此。他的实力还没有李定国强呢，只要济度世子领着大军一到，他必败无疑。”
陈泰听罢，赞同地点了点头，郑军的怪炮确实让他警惕心大起，但他对于自己经营了两年的城池，更加自信，尚可喜在广州也是用同样的法子加固城防的，甚至还没他修得好，郑成功也不过是一百多门火炮，没理由就能凭炮破他的坚城。
至于大军的战力，李定国至少有过击败孔有德，尼堪的战绩，而郑成功目前在野战之中，堂而皇之击败的清军主力，只有金砺，耿继茂两部，其中的精锐都不过是堪堪过万，两者根本不能比较。
“就是郑成功此人实在是阴险，奴才就担心他还有别的阴谋。”济哈席一脸忧愁，紧接着又说道。“对付这样的人，奴才觉得还是得小心再小心，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能轻易行动。”
“本将军自然不会上他的当，不管他如何引诱，本将军都不会轻易出动大军。”陈泰冷声笑道，看起来根本就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郑成功要破本将军的福州城，那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用他的怪炮破了长乐城，若是长乐都破不了，到时候济度的大军一到，他恐怕连兵马都召不齐！”
“轰——”
陈泰话音刚落，耳边便突然传来了一声炮响，而且还是长乐方向传来的。他当即举着远镜扭头看去，但因为两城之间隔着几十里，他根本看不到长乐城下的情况。
“郑成功已经开始攻城了？”济哈席也听到了炮响，虽然声音不大，但他能确定，那是重炮发射的爆炸声。只有一声，应该是郑军在试炮。
陈泰眯了眯眼，城南的怪炮刚刚出现，郑军就在长乐开始了攻城，这让他不得不生出一些不好的联想。不过，他到底不是济哈席，对于郑军的防御工事并没有怕到那种地步：
“盯紧郑军，有任何动静都不要疏忽，适当的时候，派出斥候探查，别让郑成功再耍诡计。郑军的火炮阵地在大营之外，虽然有壕沟堠台保护，但也并非不能拿下，让巴尔卡迪想办法，如果能夜袭毁掉郑军的火炮，或者是迫使郑军将火炮阵地南移，都是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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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二十门千斤臼炮同时往后一退，瞬间弥漫开来的白色浓烟中，一颗颗巨大的铁弹带着烟渍在空中呼啸而过，超过半数砸到了长乐县城外围的土墙，高高的城墙，亦或者是城壕边上，顿时炸开了一团团黄色的尘土。
紧接着，在臼炮攻击之后，郑军火炮阵地上的其他火炮也同时发射，这些火炮的射程更远，虽然对付加固之后的城墙威力不够，但也能掩护臼炮的进攻，给清军更大的打击，摧毁守军的士气。
这日一大早，福州府城南面的江中大营和长乐城西面的长乐大营外，士兵们吃过早饭之后，便立即开始了行动，一门门粗大短小，口径惊人的臼炮在骡马的牵拉下，被推出堠台，部署进了一早就挖好的火炮阵地之中。
与此同时，两个大营的数千郑军也同时行动了起来，整肃的大军在平野之上熟练地完成了列阵，很快铺满了火炮阵地的后方空地，嘹亮的军号和激昂鼓点声震天，无处不在展示着郑军的浩荡军威！
王秀奇前几日晚间开完作战会议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闽清驻防，而是被郑成功暂时留下来指挥炮战了，他此时正在用远镜观察第一轮轰击的效果，看到一面土墙直接被巨大的铁弹轰开了一角，心情大好，城头上此时还传出了绿营兵的大声惨叫。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凑巧，另外几颗击中城墙和外围土墙的炮弹就没有这样的威力了，很多都只是振出了一团飞扬的尘土。王秀奇之前在漳州武器试验基地学习观摩的时候，看过很多次火炮轰击土墙的演示，炮弹打击的位置和对应的效果，都印在了他的脑中。
就和炮弹发射之后，着陆点是不可捉摸的一样，战场上的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敌我形势的评估出现错误，同样也是如此。别说是明郑的参谋总部无法准确预估清军防御工事的坚固程度了，便是清军自身，恐怕也只是有个大概的感觉。
毕竟，陈泰也是照着葫芦画瓢，抄郑成功的作业而已，他其实并不懂其中的原理，加土墙，中间隔开，更是多年征战的灵光一闪。但王秀奇则不一样，他虽然也没上升到系统科学理论的层面，但观摩过武器试验场的无数实验，因为足够熟悉，他能通过一些细节分析，看得更准。
而也正是凭借着他的研究和专业，在作战计划正式下发之前就发现了问题，明郑及时调整了作战方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郑成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刘国轩的提议得到了采纳，还和王秀奇一起，负责起了炮轰长乐县城的行动，两人都凭借着这次的突出表现得到了重用。而且炮轰长乐县城的时间，还因为参谋总部连夜对战事前期的计划进行调整，被推迟了两日。
至于福州城南面的炮兵阵地上，那十几门攻城臼炮和三十多门数百到上千斤的重炮虽然也摆开了阵势，当他们并不会开始攻击，而是作为未落地的靴子，直到所有重炮汇聚一处，全力出击，再彻底击垮陈泰的心理防线。
“长乐估计最快也要打大半个月，到时候还要等第二批炮运过来，这么坚固的防御工事，需要密集的轰击，恐怕最少得报废二十几门炮才能结束。”王秀奇这几日也一直在观察，他前日还在哨骑的护卫下，借着清晨的薄雾掩护，抵近到了距离长乐城西面土墙一里多的地方侦察。
“不过，从刚刚炮击的效果来看，最有可能的，还是一个月左右，除非城中的清军抵抗意志不强，否则几轮抢修和鏖战是避免不了的。”
“咱们漳州的武库里面还有几十门炮，澳门的造炮厂从去年开始就减少了对李定国的支持，火炮的储备王提督大可不必担心，只是藩主想要留些底牌，所有并没有一下子显露出来。”刘国轩笑着说道。
“反正只要能五月底之前拿下长乐，陈泰就得急死。江南到福州一路上都是山岭，清军无法快速机动，陈泰若是觉得自己守不到八月，他就得让济度七月领军出发，这时候正是最热的，等那些狗鞑子千里迢迢到了福州，估计也不剩什么战斗力了。”
刘国轩在亲军营参谋部任职的这一年多时间来，独当一面，参与处理了很多事情，在见识到了明郑在组织制度和民政，商业，以及技术上的强大之后，心中已经基本可以笃定，这天下最终一定是属于各方势力中，一开始最不起眼的国姓爷的。
“福州城的城防要比长乐坚固得多，城中若是真的如刘参谋所言，集结了数千精锐，恐怕两个月拿不下，三个月都悬。打小城和大城，可不是一回事。”王秀奇语气有些担忧，越是了解一样东西，知道它的威力和局限，想的便会越多，这有时候也会带来无可避免的烦恼。
“只能看第二批火炮的数量了，陈泰若是能真的被吓到最好，如果不能，咱们火炮够多的情况下，也能打到他不得不提前搬救兵！”
很快，已经被浓重的白色烟雾完全淹没的火炮阵地上又是一通鼓响，橙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二十发巨大的铁弹再度发射，长乐城西面的土墙，城墙上尘土飞扬，震动摇晃不断，无数土块，碎石，断砖飞溅而出，哗哗落在了城壕之中，激起了一阵阵水花。
火炮阵地上的白色烟雾很快弥漫到了后方，刘国轩和王秀奇的鼻腔中充斥着硝烟的味道，猛烈的炮声甚至使得他们两人胯下的战马都颇为不适，正用前蹄急躁地刨地。
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响，明郑炮兵阵地上数十门火炮分成两次齐射，第一次是攻城臼炮，第二次依旧是其余的火炮，对面的长乐城不断传来惨叫声和碎石砖块垮塌的声音，不过这在此时看不清炮击效果的王秀奇听来，简直就是仙乐！
“火炮冷却之后继续轰击，今天每门炮都要轰三十炮，把清军的士气彻底打下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炮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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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军的火炮居然那么猛？”陈泰看着眼前这份隔了五日，长乐城中的塘马才终于冲破了层层阻拦，冒死传回的军报，直接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济哈席见状，自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这五日一直在城头上听长乐方向的炮响，心里估计郑军每天至少往长乐城中投下了上千颗炮弹，若是那些粗大短小的怪炮真的有什么神威的话，长乐城恐怕会很危险，能守住多久都很难说。
漳平一战，郑军的凶猛善战给济哈席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虽然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害怕郑军，但只要一听到不好的消息，就很容易陷入极度悲观之中。这种面对强敌的无助让他十分困扰，但却又根本挣脱不出来，无论前一刻如何乐观，如何自信，后一刻都能立即陷入绝望。
看完了长乐守军传回的军报之后，济哈席心中一阵抽搐，然后立即抬头看向了陈泰：“不过是五天，外围的土墙就已经有了如此破损，郑成功搞出来的这个怪炮，不会真的能破了长乐，甚至是福州吧？”
陈泰没有说话，而是背起了手，皱着眉头在踱步，这几日他也同样听着长乐方向的炮声，又因为郑军封锁严密，两城中间隔着宽大的闽江，双边的消息十分不畅，一直不知道长乐的情况，心中十分焦急。
“长乐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就算外围的土墙被郑成功轰塌了，里面还有一道石墙，还有三千多兵马，至少还能撑住一个月。而且，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城墙塌了还能补，若是防守得当，抵抗顽强，守住两个月都不成问题。”
陈泰显然也是急了，这五日来福州城外一炮未发，郑军火炮的威力如何他根本无法估计，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如今又收到了一份带着卖惨性质，而他又无法判断是不是真的卖惨的军报，这让他如何能不急？
战场上形势变幻莫测，敌方动向又难以捉摸，加上无法核实的情报，以及战争之中，生死存亡之下，各有小心思的个体，便是战场心理博弈的关键，也是诱发敌人信心动摇，做出战略误判的关键。
“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长乐虽然一时之间不会被郑成功攻破，但已经很危险，看来本将军还是低估了郑成功的实力。”
“那要派人去通知济度世子，让世子速速领兵南下？”济哈席赶紧问道，这是他觉得唯一可能击败郑成功大军力量。
“不是让济度速速领兵南下，现在还不是时候，而是通知他福州的军情，让他快点解决张名振，钱达那些无关痛痒的力量，做好随时南下的准备。”
陈泰虽然意识到了局势危急，但还没有济哈席那么恐惧，他此时动摇了，但是又没有完全动摇，他对于郑军，没有那种畏惧，反而还有一种潜意识里面带着的轻视。
“就算郑成功一个月就能攻下长乐，福州他也至少要攻两三个月，济度便是要来，也不必赶在现在这个时候。但他的领兵能力，本将军一直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能是等江南平定了，喀喀木作为副将，和他一起领兵南下，否则本将军宁愿他不要来。”
济哈席的影响，巴尔卡迪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展突袭行动，郑军的军容士气，种种因素作用下，陈泰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郑成功是一个危险敌人的这一设定。在他看来，对于济度这种没打过仗的宗室，若是没人管住辅佐，来了就是送，他到时候还得给对方擦屁股，甚至自己都得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