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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库柏靠在铺位上,把头深深埋进了女儿的小狼公仔里。饥饿感灼烧着他的胃。真冷啊,总是这么冷,只有小狼能给他的鼻尖带来一丝慰藉。像这样站着,静静地跟小狼说话能够缓和恐怖的气氛,还能温暖他冰冷的鼻子。这一切似乎越来越具有仪式感了。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把他拉回了现实。皮埃尔·沃拉尔走了进来,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但肩膀却是耷拉着的。他也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什么事,皮埃尔?”库柏简单问道。

这位船员极力控制自己,可最后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喊了出来:“有一首颂词我是绝对不会忘的。我觉得戴蒙德会笑死的!”

库柏盯着他,等待着后文。

“你都没笑。”皮埃尔说,虽然这是明摆着的,“抱歉。我有关于医生的新闻,你会感兴趣的。”

“我不想听到医生的任何消息。”库柏怒火中烧,“他到底安的什么心,竟然暗示我要为安德斯的死负责?而且还当着大家的面!他可以下地狱了,反正他看上去也已经在那儿了。”

“对,对。但这个你会想听的。他刚刚大肆声明撕毁自己的医疗合约。”

“你肯定在开玩笑。”库柏愣住了。

“我没有,先生。他刚刚大声宣读了他的合同条款,说他是由威利·安德斯船长直接雇用的,所以h.G.豪威尔公司的少尉代表不能命令他。是这样的,我确实听说过如果船只迷失方向但是航行还要继续的时候,船员们有类似行为。他们会说条款只适用于船,而不是船长。但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尤其还是个医生说的。”

“那个该死的混蛋!”库柏怒火中烧。他脸涨得通红,紧紧攥着拳头。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公仔,正好对着它的纽扣眼睛。它歪咧着嘴笑着。库柏不想让阿普里尔听到他骂人。他朝外面走了几步,开始畅快淋漓地骂起来。

“他一开始就一直坚持要给官员更多配额!”库柏怒斥着,“安德斯一无是处,吃得还最多,但我能做什么?但是他现在也想效仿?我看不成吧!如果那个自私的混蛋以为能拿到任何该死的食物,他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在挨饿,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饭吃。他必须他妈的遵守规定,要不就滚蛋!”

“我完全同意,”沃拉尔说,“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会认同的。但是他还是让几个人相信了你这里还藏着酒。”

“荒唐!我甚至都不喝酒!”

皮埃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要把那个丹麦神经病轰出去。”

“在这之前,先生……”皮埃尔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得要知道我牙龈痛得厉害。”

库柏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你出海不久,”皮埃尔平静地解释道,“这是坏血病的征兆。”

库柏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他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肯定很像斯蒂格。他惊恐地哀呼着:“哦我的天哪……”

“我知道其他几个小伙子也有症状了。对付医生我们不能太急躁了。时间越久他对我们而言就越重要。即便撕毁合约,他仍然是个医生。”

库柏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皮埃尔。他不会走人的。但这些愚蠢的谣言要停下来,我是说马上。”

他平静了一点,可还是怒不可遏。库柏突然回头看了公仔一眼,道歉道:“对不起,我可爱的阿普里尔。”接着,他继续对着皮埃尔说:“没吃水果是不是导致坏血病的原因?”

“是的。许多英国船只上都装着酸橙。哦,我多想回到马提尼克岛啊!”

库柏讽刺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想不通为什么。”

想家这种事儿难道还用说吗。可库柏还是轻声笑了出来。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里,他们肯定都想家。讽刺的是,他来自缅因州,想必那里现在也还是冰天雪地吧!但是皮埃尔来自火热的东加勒比海。虽然库柏也不喜欢太热的天气,他现在听起来也觉得这很是让人神往。

皮埃尔趁着库柏正打趣,接着说起来。“我上次出海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坏血病的症状了。我走进市场,从我看到的第一个黑人商贩那里买了几个酸橙。它们个儿怪大的,有你拳头那么大。加勒比酸橙跟英国的不一样:它们皮薄如纸,可是又坚硬难开。我没带刀,开始想用指甲把皮扒开,花了五分钟都没成功,最后是咬开的。好家伙!汁水多得在我嘴里都爆开了,我简直在果汁里洗澡!酸橙汁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味蕾。五分钟之后我就恢复健康了,真的!”

“马提尼克是约瑟芬皇后6的出生地,对吧?”库柏漫不经心地问道。

皮埃尔高兴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旁边了。“啊,她真是位美人啊。是的,先生。”

这一小叙后,库柏感觉好了一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们有两箱泡在酸橙汁里的干肉饼。叫上诚实乔治,赶快把箱子打开。叫他把肉饼混到每日的给养里。这东西可以帮助遏制病情。哦,还有,皮埃尔,如果有人再敢质疑我私藏了酸橙,我会让他们后悔说这种话的。那个病怏怏的丹麦人也是。”

皮埃尔点点头离开,留下少尉一个人沉浸在思绪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狼。这只平绒公仔就是他的告解神父,就像他当时是安德斯船长的告解神父一样。他拿起公仔,端详着它肚子上绣着的字。他再也听不到小阿普里尔银铃般的笑声了;她离得那么远,与这个绝望、恐怖的境地格格不入。不过女儿鼓励的话好像就在耳边。

“是啊,我亲爱的‘永存希望’,”他对着公仔低声说道,“谢谢你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我知道我得肩负起责任。”

*****

吩咐皮埃尔和乔治去拿干肉饼之后,库柏决定列个清单。他想清算一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他或许缺乏经验,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补给的配额,基本靠算数来做决策。至于其他方面,他则仰仗于那些信得过的人,比如皮埃尔。舵手戴蒙德是船上最有经验的人,下决定也少不了他。

库柏坚定地大步迈进船长室。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他的东西,但他必须找出来。航海日志虽然看起来很有趣,但实际上不过是本什么都记、唯独没记思维过程的正式文件。但也许安德斯有一本私人日志,或者其他探险者的书籍之类的。库柏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他肯定不会想到会撞见那个丹麦人。

斯蒂格坐在甲板上,背靠倾斜的船身。他的黑色长外套敞开着,长尾撑得大大的拖在身下。瘦得皮包骨的手肘一如既往地向外戳着,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踩得稀巴烂的虫子,破碎的身体下方还淌着浓水。他两腿之间放着一罐空油瓶。整个舱内散发着樟脑的味道。

“斯蒂格,”库柏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庆祝你刚得到的、短暂的卸责吗?”

斯蒂格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少尉,脑袋怪异地垂着。他眼皮子耷拉着,眼窝里的眼球布满血丝。他试图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库柏慢慢地靠近医生,突然间警觉起来。这太不对劲儿了。

“斯蒂格?”

医生显然很难一直睁着眼睛。要不是库柏了解他的话,肯定以为他喝醉了。詹森的脸色亮了起来,好像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反应得这么慢,看起来真让人难受。

“那个美国佬,”他嘟囔着,“来拿走你……位置,殿下?”

库柏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我的合法位置,你说的是这个?”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两个空油罐。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些罐子跟他之前看到的一样——都是空的——安德斯死前最后一番话时也是这样。罐子里装的是樟脑燃料,但是是泡在朗姆酒里的。我的天哪!库柏想到,这些蠢货在喝这些东西!

库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可以理解安德斯为什么会一饮而亡,可现在看起来他像被下毒了。是自杀吗?还是他杀?是有人怂恿安德斯在威士忌里面兑上朗姆酒和樟脑混合的燃料吗?斯蒂格毕竟是医生,可以让安德斯相信这么喝没问题。

“皮埃尔!戴蒙德!”库柏尖叫起来,“快进来!船长室……现在!”

为什么斯蒂格会把燃料喝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致命的啊。他显然不在乎。库柏怒不可遏。如果斯蒂格不在乎,那他也不在乎。

“该死的!”舵手走进船舱之后大声咒骂道。皮埃尔跳起来想越过他的肩膀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脏东西,”库柏提醒道,“要了他半死不活的命。”

戴蒙德拖着脚步走了过来,皮埃尔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证据确凿。

“果然是他的做派,”库柏不慌不忙地讥讽道,“他把我们所有的燃料都喝完了。”

“呃,我会……”戴蒙德囔囔着。

“把那个该死的混蛋拖起来,”库柏草草命令道,“然后把他扔出去。”

皮埃尔盯着库柏,目瞪口呆。戴蒙德则点头示意。“我们会这么做的,先生。我甚至会拎着他一走经过船舱,好让大伙儿都瞧瞧。”

两位海员抓住几乎语无伦次的医生,开始向外拖去。斯蒂格条件反射般地想站起来,但是舵手实在太强壮了,他根本就没机会。库柏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还得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其实没必要让医生示众:在这艘船上,消息传得跟闪电一样快。库柏没再多浪费时间,领着队伍走出舱外,步入寒冷的黑暗中。他提着灯,头抬得高高的,一副真相大白的样子。一整列海员,有的提着灯,跟在皮埃尔和戴蒙德身后,看着他们拖着神志不清的医生。他们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分布不均的冰块在黑暗中让人很难通行。他们气喘吁吁地咕哝着,有几次甚至都要跪下来。

漫天飞雪盘绕在他的靴子周围,模糊了足迹,但库柏认得几个小时前他们来过的地方。风太大了,几乎要把那仅有的一点儿灯光也给熄灭。寒风已经把覆盖在威利·安德斯遗体上的积雪吹散了一部分。

“这里!”库柏喊道,指着那块冰。他转动脚跟,咔嚓一声行了一个做作的立正军礼。船员把那个累赘扔在他脚旁——距离被帆布裹着的安德斯遗体只有一米远。船员聚集在一起,跟中午时基本一样。只是这次,所有人的兴趣都浓得多了。

斯蒂格轻轻地哼了一声,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狂风猛烈地拍打着他的长外套,又把他拖到冰雪中。他慢慢地支起身体,机械般地把衣服包裹在枯瘦的躯干上,紧缩着取暖。他没戴手套,也没戴帽子。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身体晃来晃去,显然迷惑不解。

库柏听了一会风声,不想急着走。船员们一分一秒地等着。等到风势变弱,不再刮起漫天飞雪模糊他们的视线,在橙色的光晕中一张张面孔清晰了起来。

“好了。”他突然喊道,“所有人都进去!”

大伙解散了。大多数人已经等不及回到蓝色驯鹿号里去了。有几个人则显得不太情愿。库柏看到几只眼睛还停留在那个黑色的佝偻身躯上。一些人震惊不已,一些则唏嘘惋惜。皮埃尔督促他们继续前进,戴蒙德也是。

最后那一刻,库柏站在斯蒂格身前。可怜的医生迎风站着,被风雪拍打,凄凄惨惨、支离破碎。提灯的橙色光晕随着他们走向船只而上下晃动。黑暗主宰了一切,黑暗和死亡。库柏终于笑了。接着他也转过身,把医生丢在那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