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李逵李鬼
暑热午后的乡间小路上，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大书包、蹬着一辆大自行车，正往济王滩的方向驶来。
以他的身高不足以跨上大杠，但却可以把大杠夹在腋下支着身子，从侧面蹬着跑，从那娴熟的动作看，这般骑车有几年了。
此时的徐恭也已经上初中了，家里本是要把他送到师资更雄厚的市里学校，但徐恭也坚决不从，最终还是上了镇上中学。
虽然父母经常不在身边，但徐恭也生性活泼，当自己有了脚力，每逢假期便往源一村跑，只因这里的日子更有乐趣，来过一次就心心念念。
这里没有徐家大族的种种规矩，坐姿、声音都要被挑一通训一通，吃个饭都要提心吊胆。更是不分场合，动不动就让自己背点什么，捋着胡须哈哈一笑，不知乐趣何在。
这里自由惬意，逗一逗外公的鸟、和小姨一起抓抓鱼，满院子都是呱呱吱吱，捡了鹅蛋再捡鸽子蛋。他们也有大把的工夫陪自己玩，并且他还能点菜，想吃什么无有不从。
而且他总能收到苏清石的礼物，有时是玩具有时是零食，虽然总也见不到那小舅，但每当再来都会收获提前备给自己的惊喜。
来到灯饰厂的时候，苏清石正在开会，徐恭也便到处看着。等走进灯饰陈列馆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一盏单罩的铃兰吊灯，而后撅了撅鼻子，用力拍了一把书包。
“相中哪件了，喜欢的话送给你。”
“小舅，你的这件显得更好看，它应该才是真品吧？”
这话问得苏清石莫名其妙，“你这小子，我还能作假不成。”
“那你看这个！”
说话之间，徐恭也拉开书包，一盏翠绿色的铃兰吊灯便出现在苏清石面前，只扫过一眼便让苏清石怔了住。
“哪里来的！”
“从那个常叔叔的厂子里要来的。”旋即徐恭也小眼一眯，说出来一句极为直接的话，“小舅，他抄你的！”
常宝河二津村的厂子最早就是徐海风的，而且二人关系紧密，一度是大雪饼的上下游，徐恭也熟悉那里一点也不奇怪。
苏清石望着这盏“铃兰灯”，单以外表来说，与自家产品像了七八成，只是铃兰灯罩的线条有些模糊，摆尾处也显得不够圆滑。但要知道的是，这是苏清石这个创灯人的视角，如若放到市面上，大众是不会有这样细致区分的。
至于这灯罩是怎么来的，苏清石也一眼看穿，其实就是个先后的问题。铃兰灯是先有了模具才有了灯罩，而这盏灯是把既有的灯罩拿给模具厂商照葫芦画瓢，如此仿形根本不可能做到还原，在内行人眼中完全可称粗糙。
苏清石咬了咬牙，这般做事可就太过分了，要知道外形只是灯饰的一部分，质量方面的问题更为重要。这些仿制灯具如果寿命不足甚至出现安全问题，真正的铃兰灯要跟着一起背锅。
看着看着，苏清石触到了灯饰的标签，托到掌中一看，竟没憋住直接爆了一声粗话！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
雪石灯饰！
常宝河一抄到底，连自己厂子都不亮，走进市面上，价格肯定会低很多，而且他能仿铃兰就能仿茶园，长此以往口碑就这样败坏了。
惊诧之余，更让人背脊发凉，谁能想到这桩看上去已在正轨的生意，这桩自强则强的生意，这桩更多是与外来一争的生意，竟还有这等源于内部的阴风暗簇！
苏清石强忍愤怒，“恭也，你还知道什么？”
“小舅，他们做事偷偷摸摸的，有些地方不让别人进，我早就觉得奇怪。他们白天不走货，下午六点才开始装大车，而且不是南镇常见的物流，来装货的都是外地口音，我听都听不懂。”
徐恭也像个小侦探一样，说话之间又拿出一个废烟盒，苏清石一瞧，这种外地烟立时给了他某一指向。
境况比料想糟得多，这意味着货已经进了市场，要不是徐恭也，再过上一两年，苏清石也不会知道那些暗地里发生的事，恐怕只有市场爆雷了才后知后觉。
“小舅，这便宜捡得也太容易了，比抄作业恶劣多了！他们天天都有大车，假货一旦多了，没准就成真货了呢，你这更好看的反而被埋起来了！”
“恭也，你能不能帮小舅一个忙。”
徐恭也重重点头，他今天带着仿制灯来，本就盘着打算。
苏清石交代了一些事，并提醒他多加小心，徐恭也是个机灵的家伙，自知苏清石准备干什么。不过此间事并不需要担心，以他的身份，混在那个二津村的灯饰厂简直游刃有余。
接下来的时间，苏清石多次约了常宝河，但对方无一反应，甚至于苏清石在讯息中已有所透露，但仍然没有回音。
半个多月后，苏清石来到常宝河的工厂，意欲当面一谈，但人们对待他如同瘟神，莫说见到常宝河，连厂区都休想踏进半步。
倒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尹锋的邀约，一份当年三十六馆放大了的名单映入眼帘，此时已发展到六十二席，与金章灯饰馆的名额有所对应。
原来这远不是雷石一家的事，随着市场越开，意味着越来越难的把控，最近这一两年，南镇众多头牌企业都在遭遇着这种来自自身的崩解。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空子，前人闯后人随，个体思量千千万，这道商机虽不体面，但相比到手的真金白银，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并且此间还充斥着一种安慰，南镇大企业的灯，最早谁不是抄来的？既然都是抄袭起家，你们抄世界级的、我们抄南镇级的，倏然有了一种心安理得。
相比之下，雷石属于谁近抄谁，而其他的企业则是谁响抄谁，销路越广的越容易中招。
所以不仅雷石变成了雪石，华鹰也变成了华膺、世运变成了世远，在场之人对眼瞧，一个个李逵，都撞见了自家的李鬼！
尹锋有此约，并非商量解决之法，而是早已有了应对方案。他的意思很明了，各家收集证据全部汇总起来，用这些向镇委施压。
有些时候南镇的对策实在过于仁慈了，此次诉求绝非关停整改，而是期望毕功一役，打一道惨痛的教训，来一桩十足的以儆效尤。
让这些人，永远不得入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