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二人团（2）
机场大厅外，两条中国红的围巾格外醒目，等了不多时，一个名叫巴拉克的德国人，走上前来与二人打招呼。
巴拉克看上去四五十岁，只有鬓角和脑后能看到一些头发，戴着明晃的大腕表、开着一辆高档的德国造。去往市里的路上，不断与彭万泉用英文交流着，显然这不是一个寻常的接待者，更像是老朋友的重逢。
苏清石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这里有大量拱形门的石制建筑，有很多铜制的人形雕塑，每走一段路便能看到橙色的时钟塔，他们还路过桥上的旧货市场，路过几个抱着吉他弹唱的人。
对游客或者本地居民来说，汉诺威应该是暖暖的橙色，但对苏清石这些人来说，眼前所见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点缀，在他们的眼中，工业的冷色才是汉诺威真正的颜色。
汉诺威工业展被称为一场“有导演的工业革命”，这是战后西德恢复经济的重要举措，在工业基础的支撑下，一开始便酝酿着做强这座工业之城。也正是携着这种复苏的使命，让这里成为各大工业领域的展示窗口。
对这些参展的人来说，汉诺威是播种收割轰隆的农机，是流水线上优质的机床，是暖通空调的革新之地，也是照明界无与伦比的全球盛宴。
苏清石不知这个巴拉克是何来头，总是带着一抹随和的笑容，他安排的住处是一个下层悬空的木客栈，一共只有不到十间房子。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个小酒馆，里面虽然人影窜动，但却显得格外安静。
开展的前两天是一段很安逸的时光，三人每晚准时在小酒馆一聚，喝上一杯啤酒，围着木炭小火苗吃点竖木板烤出来的鱼。一席下来谈笑风生，不见丝毫谈正事的样子，至于这接下来的行程，似乎也不需要提前安排什么。
照明馆只是偌大工业博览会的一小部分，但这里馆中有馆、规模甚大，乍一走进的时候，景象便让苏清石心有惊讶。
灯饰的分类有多种，材质有金属系列、玻璃系列、木工系列等，形态上有吊灯、壁灯、吸顶灯，空间上也分出来室内照明与室外照明。
但这里，却与以上都不一样。
苏清石面前的展馆，分别有“卫浴灯饰”“客厅灯饰”“艺术灯饰”“个性化灯饰”等等，不仅有了更细致的功能性昭示，还明确拓展了灯饰的疆域。
把场地功能做足，不难发现灯饰离市场更近，当人们买一盏灯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说我要一盏枝形吊灯，而往往是“一盏适合用于客厅的灯”。
灯饰的空间演绎，我们的分法也过于模糊，当下来说国内很少有企业专注于卫浴灯饰，这是把室内空间细化再细化的产物。按照这个逻辑，还可细化出阳台灯、露台灯、庭院灯。
时年的市场不再是八六年的滨河新居，时年的豪宅也不像从前那样凤毛麟角，即便是寻常人家，家居的硬装软装也都变得挑剔起来。
企业总喜欢讲“一套灯”，一个系列的开发往往也是围绕这里，大致来说便是吊顶有灯、墙上有灯、床头有灯，相比这座照明馆的陈设无疑显得粗糙。
而要说带给苏清石更大的提点，还得从艺术灯饰说起。
这多年来，雷石一直没能彻底分清一样东西，那就是灯饰的大众与小众。
但凡新品研发成功，市场部把产品一股脑儿推向经销商，回头再找市场反馈。不论以磨砂色彩通行市场的大批量单罩吊灯，还是成系列注有文化内涵的灯饰，它们在雷石内部是并列的产品。
此时让苏清石意识到，艺术灯饰虽然小众，但并不缺乏受众，问题出在雷石自己一览成众。而且话说回来，在固定的圈子或场景，艺术灯饰何尝不有更为牢靠的受众呢，譬如各类文化艺术场所、各种标签鲜明的坊市，乃至多处都在酝酿的特色小镇。
这里大可分门别类，针对艺术灯饰进行开发，并对从前的产品归纳整合，成立雷石自己的艺术灯饰馆，掘出一张新的名片。
至于那个性化灯饰，维纳斯的线形轮廓撑起一座台灯的镂空主体，车菊草蓬乱的花团便是灯头与灯管，几根铅线环环绕绕点缀着几个灯头，讲解人说这是玄奥宇宙所带来的灵感。
这样的灯或许只有猎奇者和艺术人能多瞧上几眼，但这也足以说明，人们早就把灯影世界玩出花来了，那些我们自认为出奇出挑的物件，放在这里已然是保守了。因为照亮实在是太容易了，怎样照亮、以何照亮就成了一种法门。
苏清石就这样安安静静看了一路，并非他不想交流，而是彭万泉与巴拉克相谈甚切，或是在一盏灯前畅聊着，或是步伐齐同，待苏清石回过神来，已被甩得很远。
博览会还在行进的日子，巴拉克安排了企业流水线的参观，这是一家排进欧洲前十的灯饰集团，也让苏清石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宏大流水线。
苏清石谙熟一盏灯的从无到有，打眼望去这里也没有多么高奥的神通，无非是一个环节接入另一个环节，所谓流水大略都是如此。
然细细走遍，每一个环节的内部才是大观所在，缘何会有这样的产量，缘何如此之少的工人，答案都在这里。
尤其那一套车铣复合流水线，看得苏清石眼冒精光，在这里久久驻足。
雷石干了十年雕铣，因为人人都在说车铣不靠谱，那是专给汽车轴齿开发的机床。很多人也在说，灯饰的精细注定很多流水无法匹配，千斤钻磨不出绣花针。
但此时此刻，苏清石清清楚楚看到，飞舞的铜花、刺眼的金芒，沸起来如电焊一般的光，把铜模铣削成理想的模样。
一股热烈映在他的面庞，听不见那刺耳的响，只是觉得曾被一套流水所唬住，却忘记了流水与流水之间的天差地别。
一时间分不清，那是被打落的光屑，还是恣意飞驰的满心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