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再回头
一声沉重的车门声，打破了徐家的平静，苏清石迈着又急又大的步子，直闯一般进了宅院。
徐海风穿着一件红背心，头发像被老牛舔过，不时打着嗝，正坐在茶几前喝着闷酒。
看到徐海风的一瞬间，苏清石牙关紧咬，他做梦也想不到，刚见了东江人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温岭和宁城两大灯饰商团就给南镇下了一剂猛药。
可以说，这是南镇灯饰界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当年三场一馆竞标时，南镇出了内鬼，把当时南镇三部的设计图纸窃给了竞争对手。对方在此基础上做针对性优化，遂使三部连海选都没能冲出来，罪魁祸首是南镇自己人！
其实当时很多南镇人便意识到此间一定出了问题，但最终雷石赢了，事情也就压了下去，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爆了出来，并且指名道姓丝毫不留活路。温岭人直指徐海风，宁城方则看向了魏东来。
“你到底有没有做！”
“苏清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祭旗！大军出征先杀两个染刀口！要不是你树大招风，我徐海风还有他魏东来，何以被人盯上！”
徐海风喝了不少酒，说着说着咆哮起来，“我是你的亲姐夫，魏东来于你有恩，拿我们两个开刀，为的是向你雷石立威！和现在的狂潮比，当年的金鼎芒特都是小喽啰而已，他们的不体面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你，这一切将永远埋没，连这些都看不出，你哪来的底气质问我！”
苏清石被气得发抖，张步就要上前的时候，忽听啪的一声！
这一声脆利之响，像竹板子打在了水涧底，徐海风的脸上立时现出如白骨一样的道道掌印，几乎把他扇傻了。
“徐海风，你还会说一句人话吗！关清石什么事！是你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是你做了让人不齿的事，怎么着，清石就该庸庸碌碌，随时防备你的东窗事发吗！”
许久之后，徐海风先是一脸的笑，嘴角笑成一个勾子，而冷不丁的，他突又嚎啕大哭起来。
苏瑾的眼睛红而肿，她知道这一次的严重性，海风灯饰不可能继续在南镇存活，强制执行拍卖是必然结果。好在是那场博弈最终是南镇赢了，要是金鼎芒特由此获利，徐海风不仅面临赔偿，还涉及到刑事诉讼的问题。
“清石，这件事怎么样都救不回来了，你那边一切如旧，没有什么比闯荡好你自己更重要。”
苏清石盯着徐海风，“魏东来是受魏家兄弟蛊惑，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图什么！”
“我图什么，是啊，我图什么。苏清石，这么多年，只有你们在玩棋，场子、台子、里子、面子，你们怎么那么闪亮。我徐海风有全镇前三的货量，我交着全镇前三的税！我做的灯是不好看，但我海风灯饰也进了千家万户，我也亮了楼舍的光火，我也点了村落的厅堂！”
“可是你们，你们都是设计师！你们都是艺术家！你们圈住自己的圈子，恨不得再养一群狗死死看住你们的场地！你们几时回头看看，回头看看我们这些灯饰人，那灯是驱逐黑夜，不是阳春白雪！”
徐海风露出炽烈的目光，“早些时候我问你产业园的事，我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我希望你能帮帮我，给我一个落脚的大名堂。是我泄密不假，但我没有必要向南镇向你们这些人说一句理由！”
那一巴掌之后，他的脸透着红紫，徐海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不知你是否明白，但我希望你更能明白，想让山河遍灯火，本质上是量堆起来的。头部的灯一年卖一千盏，尾部的灯一年卖十万盏，这才是生意的金字塔！你该动起来全镇第一的大流水，不管是欧洲学来的还是渠道得来的，开你那道闸，济王滩不是工厂不是车间，而是你雷石的基地！”
是夜二津村，犬声不绝、风影不休，淅沥的春末之雨，冷如俏冬之寒。路上的浅水洼忽有跳跃，路边的大树头扑扑啦啦，远望去可见灯火，却不知是三里处还是十里外。
苏清石开着车，把车开的像牛车，徐海风的话盘亘脑海，如若没有这场全镇发酵的商业丑闻，他的字字句句不仅没有错，还予人提点。
他嗅得出那祭旗的味道，自知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这种事就像把人裹在气囊里，想出拳也打不到真切的地方，他也知道一个全新雷石的紧迫。
不过牢牢攥住方向盘的他，更知道山高水长——
“来而不往非礼也”。
车开到源三村，就在那个村子与济王滩的岔路边，一辆车打着闪光灯似已停了许久。
雨刮发出扰人的声响，不太好用的打火机咔咔令人心躁，不远处嗒嗒嗒嗒的拖拉机载着换岗的人们，还有那运着材料的卡车，午夜时还在奔波。
顺着这条岔路望去，就是当年他们骑着自行车，探往济王滩的路。那时只是觉得有一片安身之地便好，十四年后再回头，原来那是一切的起点。
魏东来侧过头，却没有对苏清石说一句话，苏清石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说过去不合时宜，说现在正是不堪，聊未来，哪里还有未来呢。
再望去只剩尾灯，苏清石捏了捏眼角，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
除了今天的离别，还有昨日的挥手，一下子把各个人影串进苏清石的眼帘，那些最老的伙计都不见了。
本是我们都曾看好的灯火征途，缘何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呢，那么多的酒话，灯火长路相伴到底，那么多的风雨，明明已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日。
正这时，一声铃响打破了苏清石的沉思，那是大姐的号码，但口吻却让苏清石双目一紧，上面只有六个字。
“小舅，我想做灯。”
时年夏，十九岁的徐恭也放弃高考、入行灯饰，和当年苏清石是一模一样的年纪。
而徐恭也取的这个名字，让人想起来面具之下，冲杀陷阵的兰陵王——
长恭灯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