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引祸
尹锋背对着窗，常宝河的面前现出一轮满月，月华与烛火混在一起，是个谈金说银的好景象。
从尹锋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他也一如往常喜欢穿着宽松的卫衣。
茶杯缓缓推到常宝河面前，“想必常总很想知道我今天是代表谁说话，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在常总来的路上我试着切换各种身份，到头来我却发现不管哪一个身份图的都是一件事而已。”
“尹总有话直说。”
“我代表华鹰，也代表盛耀，还代表南镇，更也代表着雷石，因为这每一方都希望常总尽快收手。侵权的泛滥不应该成为原罪，败坏了市场才是，长此以往整个南镇的声名就要塌了。常总和吉光堂就像大明的锦衣卫，怕见你们的飞鱼服，更怕你们手里的绣春刀。”
“尹总，劣币驱良币才是原罪，有些人集中力量攻击雷石的市场阵地，我们总该想些办法，起码可以坐在谈判桌前，不是吗？”
尹锋笑道：“只有心系南镇的人才会与常总来一场真正的谈判，郭玺杜世雄之流，一个飘零者一个传声筒，他们不在乎南镇的灯饰土壤，也不会珍惜这里的峥嵘历程，你难道要把期待都放在那些杀红眼赚快钱的人身上吗？”
这话让常宝河一时沉默，有些事情那些人确实不在乎，他们的格局是非常高远的。南镇的灯饰企业实在是太多了，时年的统计已经接近万家，灯饰在这里比白菜土豆还要稀松平常，攥住渠道的人就像开进田间地头的大车，你家不上车百家抢着上。
对华夏光通来说，侵权的产品是疮而不是病，哪怕有一百家企业出现侵权，还有上千家继续供货。要是接连也出现问题，最早的那一波已经过了风口，如此一来循环永动。
“常总，雷石要破的局，也是新华鹰要趟的路，如何扫清充斥在市面上的侵权灯饰，我想这里面有更优的解法。”
“尹总有何高见？”
“杜世雄虚勇、郭玺少智，这两个人不足为惧，当下看上去的铁板一块，只不过是有鲜明的利益绑定。据我所知，华夏光通最初成立时的十二人会议，常总就是其中之一，飘零者的大队伍里，以常总马首是瞻的不在少数。”
“本质上华夏光通就是从水源到池塘的管道，通污水还是通净水要看上游给它什么，杜世雄从来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他只是一台罔顾一切的印钞机。华夏光通真正的未来，应该是常总内心的构划，走正品之路、扬南镇的光，华鹰的货、雷石的货乃至津古源的货一同汇入。”
常宝河苦笑一声，“尹总的畅想令人向往，但此事谈何容易。”
“那就要看常总要不要调转对准厂方的枪口，敢不敢和杜世雄来一场正面硬刚了。”
“尹总何意？”
“常总的手中有一大把零钱，有无数厂商的把柄，你想把它换成整钞，就是在告诉全世界整个南镇都在抄，这是所有人的对立面。可如果你把一张假钞，全部记在渠道的头上，是特定渠道在为南镇的仿制品做贩夫走卒。细究起来是他们在培养南镇的仿制土壤，让抄袭之风有恃无恐，乱臣贼子，是杜世雄！”
心怀戒备的常宝河，听到这样的话仍然不免心中一动，从前似是走进了某种思维定式，渠道被动而无罪，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和厂商产品的博弈。
尹锋捏着茶杯，此时的皓月正在他的脑后，抬望去遮了月却渗了光，就像南镇人对尹锋那种与灯饰俱来的仰望。
然而，常宝河的心动才刚刚开始。
“华夏光通这个篮子有多大，不必和常总赘述，重点在于它的布局是成熟的，再是通了浑水的管道，洗过之后一点也不耽误走自来水。常总到市里到镇上去花那张假钞，专利局质检办走个遍，一旦把事情闹大，做足保护盗版灯饰的大伞，不用你我任何行动，华夏光通会主动把杜世雄当做替罪羊。”
“接下来他们最重要的事，就是新局面下如何维系华夏光通，那不仅意味着华鹰雷石全盘收下经销巨网，更是常总率领旧部执牛耳的时候。到那时，雷石是常总的牌，华鹰也是，在确保正品通行的路上，常总是拯救华夏光通的归人。更重要的是，镇上会极尽配合，南镇的领导班子早就需要这一把剑了。”
茶已凉几许，常宝河头一次端起茶杯，终于把这一席看做提点，因为这字字句句怎么想都是澎湃新景、怎么想都有利无害。之于南镇，他一直充满挣扎，一边想尽量保全，一边又得趟企业之利，但尹锋的话，不仅兼顾还见扶摇。
“常总不是寻常的飘零者，某种意义上说，你我都是归人，可放眼这些年的南镇，主势的都是外来的刀斧手，一群无叶无根只把这里当做摇钱树的人。”
“常总落叶归根要有所握定，无论实名虚名，要有一个自己的名，你不能一直做一个打假人，也不能心念雷石却在雷石没有名分。有的时候，你做得再多也没法告诉人们你是谁，又有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大大小小的场合人们都知道你意味着什么。”
由大而小、由远而进，从缥缈世事到了一人冷暖，常宝河沉目而有光。他本不想联想也不愿多想，怎奈这眼前人的话丝滑入扣，不仅体验了爽逸的此时，还有令人神往的此后。
更是在不知不觉间，解了他内心的疙瘩，如何向苏清石交代，已然不需要交代。
在那个灯饰初兴的年代，华鹰是雷石的领路人，当年华鹰被迫分解的时候，其大量的客户“遗产”都留给了雷石。
常宝河心想，如果得知尹锋归来，苏清石的激动会超过自己百倍。落到此刻这样的场合，当是莫逆之交经年重逢，推杯换盏茶不如酒，哪里会像自己这样三思六忖表情僵硬呢。
倏然让人觉得，苏清石成了那个最后的归人，只是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光耀四海，看不清征途与归途。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要是看见南镇故人接连，当年的影写在了今天的案，仿佛回到我们最初闯荡的岁月——
“应该比任何人都欣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