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局中局
梅口古镇世德堂北的弄堂里，小小的院子里摆着三桌麻将，打牌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有那个背对着屋门的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
此人发如干柴、烟不离手，冷秋时节只穿着一件白背心，上面还粘着几片带红的鱼鳞。
他抬起头来大喊一声胡牌的时候，不经意扫过门口，这一看便再也抽不回目光，他不确定那人已站了多久。把人挥退之后，他拔腿便往屋里跑去，随即手里攥着一把菜刀抬直以对。
“邹老板，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里，你就不该惊慌。”
邹盛的神色闪烁不定，从瞠目变成了皱眉，皱着皱着越来越紧，许久之后他才把刀落下，极为不可思议开了口。
“连、连你也叛了？”
“屋里说话。”
邹盛知道早晚会有一天打破平静，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居然是雷石的销售大主管，除了感叹尹锋的通天手眼，还能作何感想呢。
“那个托管账户的钱一直没动，当时只是想让邹老板暂避风头，没想到的是苏清石帮薛君山稳了阵脚，我们只能重新等待机会。”
邹盛闻言更是惊异无匹，这人对事情竟然掌握到这等程度，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友军了。
“不叫托管账户，那是个共管账户，在你来之前，我早已把它看成尹锋的私人账户。”
黎树摇头苦笑，“倒也不怪邹老板生气，回头来看当时确实草率了，我们的本意是引祸君山物流。”
“呵！”邹盛一声冷笑，“区区草率两个字，让老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陪老太太乐呵，尹锋当年许了我三大样，还不如放屁听个响！”
“以这样的资金量，真要是赶上天时地利，邹老板真有机会把君山物流拉下马。”
“取代君山算什么！尹锋画的大饼是要执掌潘家庄物流园，推动南镇统一的物流园支票！你们当时说了，如果事情不理想就打开共管账户把钱还给商家，可你们坏透了，让老子不人不鬼还又赌又炒股，毁我清白！”
“邹老板莫急，如果事情没有转机，我怎么会来呢？你在这里与世隔绝，不知南镇已经改天换日。”
邹盛先是摇了摇头，转瞬目有利光，“黎总啊，你们真不会是把雷石给整垮了吧！”
“万事俱备，只差邹老板。”
邹盛连连摆手，不是他不想打破这种平静，而是他变得惧怕这些人。他披上外套重新坐了过来，这眼前人的冷厉对他来说，比尹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和苏清石不熟，但雷石膘肥体壮，理应是天下一等一的养马人，尹锋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
“再好的马也不喜欢被人骑，仅此而已。”黎树抬手淡漠一笑。
“邹老板，当下清晰的是雷石停产已是必然，不过它是塌还是毁，全看我们如何把握这个机会。不瞒你说，新华鹰、老盛耀包括外来大户海光，我们的旗下共有两千多个厂家，南镇从没有过这样齐整的场面，如此悍然对标雷石一家。”
“在整个产业链中，直销网对标的是华夏星光的加盟模式，而物流方，就是有人取代君山，想要全盘推进，只差邹老板出山！”
“黎总，我不能出去，我出去是要被抓的！”
黎树冷然一笑，“当年受损的那些厂商，早已都在新华鹰麾下，尹总走路一步看三步，把当年的钱还上并且能得到各厂方的谅解，这件事就走不到诉讼案，邹老板还是那个站在君山面前的最强人！”
邹盛大口吐烟，满心思量不休，忽然呛得大咳不止。
“邹老板，该来的终会到来，只是晚了几年而已。雷石垮了，君山也就垮了，当年出走君山的人，家家都不景气，各个所赖仍是邹老板的回天之术。如今的计划严丝合缝，我想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要是不能在这场洪流发力，或许那将是一个永远的私人账户。”
半晌之后，邹盛沉沉道：“黎总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来找我也是尹锋更深计划的一部分，再者，我不相信苏清石这么容易被打败。”
黎树不再多言，只见他拿出手机，在邹盛面前响起一段段语音。他这才知道，苏清石远在国外，且对即将到来的汹涌一无所知，竟然还亲切地称他为“小树”。
更是不知为什么，语音中苏清石的语气充满关切，不知雷石多险，却在劝着黎树莫要犯险。
“你们都成精了、都成精了。”
邹盛喟叹之余，他已别无选择，今天能找上门来，明天就能潜进屋里，这些人一日三餐都在寻思怎么搞垮别人，他招架不来。
“我跟你走，但是你们最好兑现承诺，我要是进去谁也别想好，尹锋已经给南镇埋了一次雷，我不希望两次一起炸！”
“我向邹老板保证，离开这里就是新生。”
二人先走水路，和煦的傍晚阳光洒落这片江湾，旧码头浣洗妇、天净沙老渔人。几个老翁正在草埂边下钩，霜寒气冷、时节不复，人有秋乏、鱼也迟钝。
梅口，不为任何来客数曾经繁华，也不为任何居客说败落几何。它永远安详，永远青山浅雾，一切都是自以为是之人的胡乱跳跃，他们的影子还不如过江之鲫让人来得深刻。
上岸之后不等他们寻找车辆，便见好几辆车同时向这里驶来，车顶上闪着红色的灯，邹盛时常入梦的声音，此刻如沸腾的开水。
除了一模一样的车辆，他还望见了一支录音笔，他看着黎树哈哈大笑。
“服了！老子服了！”
……
同样是在这个傍晚，尹锋接到一通电话，对面支支吾吾，间歇的沉寂满是恐慌。
“什么事，直接说。”
“尹总，我听源三的老人说，济王滩那块地，最早的时候并不是雷石在那里建厂。”
“雷石先租又以租代征，镇委已经在审查，你在胡说什么！”
“我得到的消息是，在八五年前，那里曾经是一个榨油厂。因为经营不景气，这个榨油企业搬离济王滩，土地使用权暂由源三村委代管，后来苏清石要办厂，源三村委当时提供的是集体土地承包协议。”
“也就是说，济王滩用地本来就有一个承包手续，过了三分之二村民票而形成的建设用地，雷石当时走的是承包转让流程，而不是租地合同。黎树拿给我们的租赁协议，实际上是次级协议，那些用工保障、安置条款包括源三的基础建设，是随着雷石发展而对村集体的额外补偿条款。”
“尹总，我们要告雷石得先翻榨油厂的老黄历，只有我们确定那个年代的基础承包有问题，才能说到承包过渡有问题。”
“尹总，尹总？”
对方听不到任何声音，许久之后才有咚的一声，不知是手机掉了地，还是人的脑壳磕在了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