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吾方寸必杀
郑灵素面露哀戚，嘴唇不停张合，可她无言也无颜面对这位担忧自己不明不白死去，将她带在身边的年轻男子。
九幽冰花之上的人影动作一顿，苏云面无表情的看着怀中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嘴边正流淌血液的女子，自己嘴中也流出的血液滴落在她的嘴唇上。
又是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噗”声，郑灵素眼中热泪滚滚，她控制神识的力道再增一分，那把软剑的剑尖从她爱慕之人背后出现。
这把被她用来以死换死的软剑名为“连枝”，当初卖与她的那位师姐跟她说过，若是师妹你偷偷有了心上人，便把此剑送他，哪怕是榆木脑袋，也会明白你的心意。
可此时，也不知道是何等造化，这把连枝剑以如此嘲弄的意味，将二人心胸连在一起，她泪水不停，颤声道：
“对不起......”
原本就被刚才那人偷袭，眼下又受此重伤，苏云眼中的视线都仿佛暗了下来，他身子一阵摇晃，眼皮合到一半猛然点头，身形摇摇欲坠。
这连续两位出虹谷相识之人的突然出手，让他已经心灰意冷，这二人掐准的时机恰到好处，一位让他短时间无力再战，另一位让他分身乏术，无法去救小白。
苏云高高举起的右手没有拍落在郑灵素天灵上，他颓然垂下揽着的左手，那位女子从他怀中掉落，他神情痛苦，冷若冰霜的面庞微微抖动。
在那位胖道士的算计后，苏云早已下定决心此后再不心慈手软。
可刚才短短时间，他便两度破例，讽刺的是，这二人都对他出了手，一个比一个干脆，一个比一个要伤人。
哀莫大于心死，便是苏云当前的境地。
“哈哈哈哈......”
癫狂的大笑声响彻天空，苏云仰天长啸，嘴边满是血迹，心口处更是血如泉涌，刚才那一剑不知附着了什么术法，即便吞噬大量灵力，他的伤势还是无法愈合。
这笑声无比凄凉，所有人抬头看去只觉脊背发寒，被雷光大阵困住的凶兽眼中满是心疼，它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在雷柱之上，即便皮开肉绽浑身焦黑，它也不想停下来。
大量术法轰击在它的身上，很快，小白的身躯便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它看着远方空中的那个身影，喉中发出呜咽。
半空之上，那癫狂的笑声仍在回荡，片刻后，苏云神色满是疯狂之意，猩红的双目流下血泪，他一拳轰在心口，将那颗心脏掏出放于身前。
他的手掌满是猩红粘稠的血液，顺着边缘低落，拿着这颗心脏的手臂没有任何颤抖，他再次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奶奶......你看啊......他们都要杀啊......谁都要杀我啊！”
即便解元珠的灵气再浓郁，也跟不上他此时所需要修补的生机速度，他一边大笑着对天空倾诉，一边咳血。
苏云突然停下，他的身子不断摇晃，晃动的视线里，那颗仍在跳动，其上有着很小一块靛蓝灵力印痕的血红心脏，他手臂猛然用力，将其一把捏得粉碎。
既然无法愈合，那就别愈合了吧。
他喃喃自语：
“可这么多人，我怎么杀得完呢？”
额间淌血，那猛烈颤抖的带血指尖敲在那枚朱红印记之上。
“啾——”
清脆长鸣，均雪第二次重现世间，苏云将储物袋中所有的灵石分解，将那一大团纯粹灵气送至那把无比兴奋的长剑身边。
做完这件事，他已经成为一个垂朽老人，好在他此时的境界是实打实的引气，并不在像上次那般无力。
此刻苏云的语气就像临死前的老张头，他朝着眼前长剑送去神识：
“去。”
得到许可的均雪再次欢快发出剑鸣，只是刹那，地面上所有人全部感觉如芒在背，一股强烈无比的危机感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排一排的修士身形齐齐倒塌，就像那秋风里的麦子，被风吹过，便向着前方倒去。
几乎没有人能够看清空中那点寒芒是怎么消失的，他们便已经死去。
苏云半跪在那片冰花之上，将体内剩余不多的灵力控制着冰花，朝着已然消散的雷光大阵那边缓缓飞去。
均雪在这莲花小界内肆意转了一圈，随后回到主人身边，它就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剑身在苏云身上游来游去，随后它停了下来，绕在主人的脖子上，用剑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这个样子，哪半点有刚才斩杀三千修士的气势在。
地面上已然寂静无声，在成片倒下的人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站立，他看着空中的身影，将压抑了很久的话语轻声说了出来：
“云哥儿啊......”
“我永远都是那么的崇拜你，跟在你身后，对我来说，你站在我前面保护我，不是当然的吗？”
“你什么都比我强，什么事都做得好，不是吗？”
“在宁云镇上，人们都在意你夸你，在大饶山下，谁都赞赏你欣赏你，在出虹谷中所有人讨论的还是你，浩言以为你是我这辈子最值得信赖的人。”
“可你为什么将我所有的东西从我身边夺走呢？”
“父亲的赞赏，我喜欢的人，我的名头，我的师兄，我的师傅，你将这一切都从我身边夺走了。”
“那么我也想要云哥儿你尝尝，这失去一切的感觉，到底有多不好受。”
柳浩言闭上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他脸上的笑容快意，这笑容满是畅快，满是愉悦，也满是悔恨，他的心脉已然寸断，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语：
“也包括我。”
这些话语，本就足够令人心伤，而最后那几个字，与他自己的自断心脉，仿若世间杀伤最大的利器，狠狠击打在那让本就衰弱的苍老之人心中。
无论柳浩言做下何等事情，苏云也从未对他起过杀心，哪怕均雪能够瞬息收割千人性命，刚才也从未对准过柳浩言。
“不......”苏云想流泪，可他枯竭的生机无法做到这种事情，身下冰花仿佛蹒跚学步的孩童，歪歪扭扭几次将要跌落，终于是来到了那条不及常人脑袋大小的小狗身边。
如果没有那些狰狞的伤势，小白现在的样子，与它初见苏云时一模一样。
“咳......咳......”
随着咳嗽，苏云紫府里的精血一涌而出，落在小白身上，为它留住最后的气息，就如同南宫幽泉那次为拔出均雪的他修补生机一样。
他本可以为自己吊命，但他没有这么做。
跪在单薄冰花之上的老人将枯瘦的手指摸了摸脸庞边上的剑尖，均雪落在他手中，也就是轻轻一挥。
“锵——”
一道开天破地的剑芒令这方世界颤抖，将莲藕人右手并蒂峰上的方寸惊醒，他呆呆的遥望藕花福地的方向，大张的嘴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玩真的啊......”
不只是他，那方莲花小界里还活着的人，没有人不是满脸震惊。
这花蕊平台下方每一片都有山岳大小的粉白花瓣之上，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直到连接着这片天地的尽头。
在这仅存四千余人的莲花小界里，无数道目光盯着那位上半身暴露在外的皱巴身躯，乘坐着一片冰花从那深渊裂口中缓缓飞出。
地面上许多地方闪动微光，数十道灵石河流落入那人腰间的储物袋中。
而在藕花福地外，上百位金丹境长老只是看着剑光一闪，池中那朵莲花便从中心处裂开一道无比光滑的口子。
一会后，就有个渺小的人影从那缝隙中飞出，这人影逐渐变大，朝着池塘对面的旋涡飞去。
并蒂峰上的白衣男子起身，脸上唯一算得上好看的眼睛里闪动挣扎与不忍。
他长长叹息，不住摇头，小声说出的话语落在藕花福地边，落在外界湖面上，都是那么的震人心魄：
“谁敢伤他者，吾方寸必杀！”
这句话让藕花福地旁想要拿下苏云的一些长老们楞在当场，看着那个落寞苍老，浑身染血的背影，叶净初与宋昱满脸复杂神色。
唯有一位老者，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枚裂为两半的玉简，嘴唇嚅动着。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这池塘中静悄悄升起一个光点，飞至刚刚触碰到旋涡那人心口处，与其一起到了外界。
那光点，是一小节纯粹白净的莲藕。
剑尊方寸愁眉苦脸，手掌在其脸上狠狠打了几巴掌，不争气道：
“方寸啊方寸！你怎么比那傻小子还笨呢？白白浪费百年时间，划得来？”
“嗯？嗯！”他嘴中哼哼两声，瞪大眼睛，像是在与人抖狠，可很快他又泄了气，呆呆看着空中那幅因为醉酒而错过的画面。
那一剑斩开莲花小界，还有主仆二人在围杀之中的一幕幕场景映入他眼中，白衣男子有些痴痴然。
他眼中满是陶醉，自语道：
“猛啊......真猛！比方寸是要猛一些。”
“这样的人，怎能这样死？”
剑修，以道心纯粹与手中剑杀力而闻名于世，远远不是普通修士所能齐身。
哪怕是在修士之中，能成为剑修者少之又少，剑修往往偏执且直，不懂得迂回，所以能成为高境界剑修者更是凤毛麟角。
而他方寸，在寿元断绝前才意识到，即便再爱莲花与美酒，从此再也无法得见心爱之物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他幡然醒悟，以老迈之凡庸身躯开始修行，由于先天寿元匮乏，即便他再为逆天，也只能从天道下抢回三百年。
入神修士，即便初期都有三千年寿元，更别提入神大圆满修士。
可方寸只活了三百年，即便一步迈入虚境，却也只能抱憾死去。
他乃是六级修真国点名传承之人，可方寸不屑一顾，并不接受对方恩惠为自己续命。
若是不能依靠自身，谈何做那出淤泥而不染之莲花？
可就是这样的人，论剑之纯粹，在那道开天辟地的一剑前，方寸自愧不如。
湖面之上，苏云的身影出现，乘着冰花向着远处飞去，他此时唯一的信念便是送小白安全离开，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因为那一小节莲藕的存在，堪堪能维持生机平衡。
有那道天外之音震慑，没有人敢图谋不轨，之前有不信邪的人，以神识追踪那人的方位，下场便是无声死去，这些人的身体上均有一朵莲花虚影。
此等场景，威震所有修士，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些人是如何死去的，直到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位剑尊方寸，原来还没有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