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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片刻后宁采臣才笑着说道:“久仰大名!”

鲁提辖连连行礼,他知道眼前人实力深不可测,又知道是王进以及史进的师傅,顿时尊敬不已。

鲁提辖先是庄重的邀请了宁采臣,见他答应后,才挽了史进的手,便出茶坊来,鲁达回头道:“茶钱,洒家自还你。”

店小二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

两个挽了,出得茶坊来,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

分开人众看时,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史进见了,却认得他。

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李忠道:“贤弟如何到这里?”

鲁提下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

李忠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

鲁达道:“谁耐烦等你!去便同去!”

李忠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有些不自在,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哄都走了。

李忠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四个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旗,漾在空史飘荡,四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宁采臣坐了主位,鲁达对席,史进和李忠下首坐了。

酒保唱了喏,认的是鲁提辖便道:“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道:“先打四角酒来。”

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

鲁达道:“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

酒保下去,随即烫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四个酒至数杯,正说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什么东西,我这就卖给你!”

鲁达道:“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得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

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女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

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得他来。”

酒保去叫,不多时,只见两个到来,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拭着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那老儿也都相见了。

鲁达问道:“你两个是哪里人家?为甚么啼哭?”

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宋都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守。”

“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

“父亲懦弱,和他争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拿讨钱来还他?”

“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父女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差耻。”

“父女们想起这苦楚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贵手!”

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哪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哪里住?”

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女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回头看着宁采臣,李忠,史进,道:“三位还请在这里等等,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

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

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鲁达又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宋都去,如何?”

父女两个告道:“若是能彀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

鲁达道:“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看着史进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洒家明日便送还你。”

史进道:“值甚么,要哥哥还。”

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哪个店主人敢留你!”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

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三个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宁采臣,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地睡了,主人家又不敢问他。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回来收拾了行李,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

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

店小二拦住道:“金公,哪里去?”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你放了老儿还乡去!”

那店小二哪里肯放。

鲁达大怒,叉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店主人哪里敢出来拦他,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

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敢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迳到状元桥来。

且说郑屠开着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好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叫人送去?”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瞪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他?”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那店小二哪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

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哪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往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

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打不过他,连连求饶。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便饶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

又只一拳,正中太阳穴,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

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

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且说郑屠家中众人和那报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呜呼死了。

老小邻人迳来州衙告状,候得府尹升听,接了状子,看罢,道:“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捉捕凶身。”

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经略听得,教请到厅上,与府尹施礼罢。

经略道:“这怎么了?”

府尹禀道:“大人,府中提辖鲁达无故用拳打死市上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凶身。”

经略听了,吃了一惊,寻思道:“这鲁达虽好武艺,只性格粗卤,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推问不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