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我不恨你
宫殿之中，一片沉默。
皇帝说出的话语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多么的期盼胡心儿能留下。
他被太子的背叛伤得有多狠，就对胡心儿的爱与愧疚有多深。
这半生以来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一直深恨着自己，而失散多年的女儿则成为危难之际，唯一守护在他身边的人。
这样曲折的际遇，恐怕常人遇见之后都会大病一场。
可他却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太多的悲伤与脆弱，他是一国之君，还要负责整个国家的运转。
短短五日的时间，能医得了皇帝身上的伤口，却无法让他心中的伤口愈合。
胡心儿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有些尴尬地抿抿唇。
尽管被皇帝眸中流露出来的温情触动，可她明白，这些温情并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原主的。
皇帝见她迟疑，已经明白了她心中的选择，眸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黯然之色。
天知道，得知陆家人逃出城之后，他心中有多么的失落，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派人将陆家人追回来。
可是，他也明白，有今天的结局，皆是自己从前做下的错事太多，无法让人信任。
若是他处在陆家那个位置，也会毫不犹豫的出逃，甚至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地接受胡心儿的身份。
他与陆家之间注定是对立的，而如果强行禁锢住陆家人，只会把胡心儿越推越远。
伺候笔墨的公公轻声道：“心儿姑娘，陛下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长公主近来情形也不大好，您真的不留下来看看他们吗？”
胡心儿正处于左右为难之中，却见皇帝摆摆手，制止了公公的话。
他看着胡心儿，满眼慈祥地问起他们此番的来意。
得知陆母发病之后，他的眸中闪过一堆愧疚，毕竟如果当年的惨案没有发生，陆母的精神状态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窦老头得知陆母病情反复，面色也严肃起来，背起药箱便去给陆母诊治了。
陆家其余人都去照顾陆母了，养心殿之中只留下胡心儿与穆卿。
皇帝率先打破沉默，他随口问道：“你们出城之后，太子应该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穆卿知晓妻子觉得尴尬，便拱了拱手，正色答道：“正要向陛下禀告，太子手底下似乎还有一支队伍，我们出城之后便遭遇了追杀。”
“什么？！”皇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你们是怎么逃脱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穆卿身上的伤口都在灵隐寺的那几天里愈合得差不多。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话少，并不欲与皇帝展示，便将事情的凶险一笔带过：“陛下不必担心，被追杀之后我们侥幸逃脱，只是母亲受到战斗的场面惊吓，所以我等才回到宫中寻求名医救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拱手：“还要多谢陛下派人救下窦神医。”
胡心儿亦跟着向陛下道谢。
皇帝看着他们这副夫唱妇随的模样，神色却渐渐凝重。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穆卿：“从前朕以为你是个清正君子、且孤僻不通人情，如今看来却是城府颇深呐。”
这一番话听上去云淡风轻，可穆卿却觉得这个看似慈祥的老头身上，陡然升起浓重的压迫感。
皇帝居然说他城府深？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陛下何出此言？”他带着些疑惑问道。
从前皇帝见到他时，总是笑着的，还说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合自己的心意。
可如今，皇帝望着他，神情淡淡的，眼眸幽深得像一潭湖水。
“朕与你有杀父之仇，乃是陆家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却能够掩饰所有恨意，与朕如同往常一般禀报见闻。”
皇帝说到此处，眸光猛地变得锐利：“陆云诀……不，穆卿，朕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他觉得，穆卿身为陆宰相之子，应该是最恨他的人才对。
而如今这样平淡的表现，显然不足以让人信服，要么是穆卿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没有表现出来，要么就是他另有所图。
穆卿见他的气场突然转换，还以为他的心中生出了什么恶意，难免有些防备。
可听见皇帝怀疑他的理由之后，面上便现出些无奈：“其实，我并不恨陛下。”
此言一出，连胡心儿也呆住了。
穆卿不恨皇帝？那他为什么要逃出城？
而且，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恨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你是为了心儿才这样说？”皇帝也很是错愕，但转瞬便为穆卿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穆卿，眸光变得柔和：“你在危难之际，也从未想过放弃心儿，这让朕很满意。”
他觉得穆卿一定是因为太在乎自己的妻子，所以才说自己不恨他，以免让胡心儿为难。
胡心儿也是这么想的，眼中不禁露出感动的神色。
可穆卿却摇头：“并非如此。”
皇帝看着他不似作假的表情，忽然动怒喝道：“不是为妻子，那便是为名为财而将生父置以不顾？”
穆卿没有被他的气势唬住，而是再次摇头：“陛下误会了，臣只是单纯的对陆相没有半点感情。”
他是被陆相做的恶孽反噬，变得奇丑无比，可以说帮助陆相承担了一半的罪孽。
可一出生，却被陆相嫌弃，从此陷入无休止的颠沛流离生活之中。
皇帝显然不能够相信他的说法：“你与家人关系如此要好，又怎么可能对陆相毫无感情？”
他可以容忍穆卿恨他，因为那至少证明穆卿爱憎分明，但他不能容忍穆卿是个伪君子！
见皇帝的目光变得危险，穆卿护住身后的妻子，沉声答道：“陆相于我而言，除生恩之外再无其它！”
陆家的所有人包括陆云诀，都与陆相接触过，对陆相的感情很是复杂。
陆母对他是爱恨交加，江瑶是恨入骨髓，陆云诀则一直被他疼爱着长大，无法决绝地说自己不爱这个亲生父亲。
可穆卿不同。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亲眼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回。
那便是陆相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