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么？
面对大太监皮笑肉不笑的邀请，陈圆狐疑，总觉得大太监在阴阳怪气内涵她。
不过，如果真的能有现成的吃，她当然可以不动手。
事实上，高高在上的权宦大人手脚麻利超乎她的想象，但凡跟求生有关的项目，他基本上都可以拿满分过关。
两刻钟后，陈圆已经抱着烫手地薯来来回回左右倒腾，秦领自己好整以暇端着竹节削成的水壶，一边喝水一边看她吹着烤地薯的傻样。
“大人，您不吃吗？”陈圆递给他一个。
秦领笑了笑：“好。”
昨晚的烤兔子也没吃上几口，姑娘可能真的饿了，纤细白嫩的小手认真地剥薯蓣黑皮。
秦领目不转睛看着。
看着看着，他唇边微笑已渐渐消失。
姑娘的明媚，如同最好的宽慰剂，让这次历险带上几分温软色彩。
可另一方面，她的很多表现都与他派人深入西南了解到的大相径庭。甚至，他曾一度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被中途掉包了。
不过，她的师父胡不鲁师兄师姐都将她认下了，凭空怀疑陈小圆被掉包，又确实有点牵强。
老六高牧的消息十分灵通，早就将打探到的陈小圆的所有消息一件件呈报给秦督主。
西南边陲小镇千里迢迢来到国都，胡不鲁那个老东西肯定有明确稳定的门道，才敢带着八卦大化门上下全体搬迁到国都，甚至还能人不知鬼不觉地隐藏在都城西北角不起眼的棉花巷子里。试问，一个人生地不熟的西南蛮族如何能凭空做到？
他们在国都里的一举一动，都在秦领的眼皮子底下。
陈小圆家中本是中原人士，因战乱迁居西南，在边陲小镇待了十多年，又在饥荒中被盗匪洗劫，一家老小几乎没有活口。
她那时候只有两三岁，后来七拐八弯被家族老仆妇带到八卦大化门，最终被上任掌门收养，辗转成了胡不鲁的女弟子。听人说胡不鲁教他们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但经不住陈小圆勤学苦练，加之天资聪颖，她功夫比师姐吴小纤好得许多，出门在外颇能给八卦大化门撑面子。
思及此，秦领望向陈小圆纤白小手。她的手掌柔软，白若葇夷，但虎口和指根处都带着薄茧，这些确实是多年用剑人的特征。而且，陈小圆走路不紧不慢，稳中带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功夫扎实。
至于老药头扼腕叹息她的身体状况，秦领看陈小圆的眼神中不由带了几分怜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丫头。拼尽一身力气学功夫，想要在偌大的花花世界里搏一个出人头地，结果呢？
“嗤——”他脱口而出，“事不从人愿，你就认命吧。”
陈圆吃薯蓣吃到一半，被秦领突如其来的劝导吓了一跳，一块薯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差点把她噎嗝屁。
所以，您是个爹系大太监吗？
“咳咳咳，咳咳咳，”陈圆边捶胸顿足，边喝水硬吞，终于把薯块噎了下去：“大、大人，你说什么呢？”
话已出口，秦领也不想替她遮掩了：“大化门被崇王雇佣行刺，你们已经倾巢而出了吧？却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如今你师父胡不鲁他们潜形匿迹，如过街老鼠一般，而你师姐不惜卖身求荣，更抛下你——”
抛下你，不管不顾，任你被一个臭名昭着的大太监凌辱。
他不说，陈圆也明白大太监的意思。
正乾辑事厂么，就是替皇上到处侦查当走狗，大太监是想让陈小圆将大化门与崇王勾结的事坐实。
一旦坐实崇王的阴谋，那么，一场针对崇王的调查也许会就此暗中展开。
陈圆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与利益瓜葛，只疑惑问：“大人对崇王有所防备，既然知道这些事，何必再多问小圆呢？——大人待我亲近，也是因为想让小圆招供？”
想到御史监院的阴影大哥，三番五次话里话外劝她坦白，陈圆再傻也能明白，秦督主大人就是个工作狂，早就处心积虑接近她，从她身上抽丝剥茧，从她身上找到线索，早早就锁定崇王是幕后真凶。
秦领长眉紧蹙，他没想到陈小圆一口承认，突如其来的供认不讳反倒让他十分不适应。而陈小圆那句“大人待我亲近”，更是让他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应对才不伤他和她的脸面。
二人相对无言。
此情此景，并不是秦领想看到的。但他知道，如若二人始终站在对立面，即便陈小圆对自己再和颜悦色，这沉默的一刻迟早还是会到来。
“你——”他略迟疑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算了，你招不招供并无差别。”
一切证据都能串成一个完整的圆时，她一个人证只是加强其中一环罢了。
陈圆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刚才的沉着智慧全都变成了害怕恐惧：“.…..大人要杀我？”
她想到悬崖上掉落的野猪，昏黄而毫无感情的兽眼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那个庞然大物不会是大太监弄来杀人灭口的吧？
秦领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说你记不得很多以前的事，便记着我的话：你是秦某人的正妻，秦某不死，你必须好好活着。”
陈圆一怔，随即大大地松一口气，露出开心笑容：“吓死我了，还以为大人要大义灭亲呢！”
秦领冷哼一声：“不必感动。说不定有一天，你恨不能亲手将我剁成肉泥呢。”
陈圆沉默了一下：“小圆虽然忘了很多事，但小圆不是傻瓜。大人现在保我性命，以后小圆便是大人船上的人了。”
对，即便她再百般否认，即便她有心与大太监保持距离，天下人也已经永远将她划归大太监一党。
她之于大太监，就像吴小纤之于崇王姜勋文。
只不过秦大督主更会收买人心，比如，他从来不曾对自己做崇王那般无耻强辱之事，说出来的话也比崇王对吴小纤的pua动听许多。
动……动听吗？
陈圆心中忽然一抽搐，大太监讲话动听吗？她哪只耳朵听出他动听来的？
不是说她笨，就是暗示她武功差，要不就是冷嘲热讽她，即便赞她一句，似乎也那么轻飘飘的。
可不知怎么的，她却一直觉得这家伙又讨厌又恐怖……又可靠。
陈圆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骂醒自己。
却听秦领大大地叹一口气，声音低徊地说了一句话。
陈圆耳朵“嗡”一响：“什、什么？”
“你想见你小师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