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领刚才那似笑非笑的一眼，一直在陈小圆心中挥之不去，她迈着短腿跟在秦督主田大人等人后面朝达摩斋院走去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回秦大督主的神情。
很可惜，秦督主连个正眼都不曾给她一个。
“督主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小康公公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笑眯眯跟在陈圆身旁。
陈圆看了一眼远处秦督主和众人愉快坐成一桌的其乐融融场面，两脚并不停下：“累了，刚刚校武场上又出汗又沾血，回去洗漱一下再来吃饭。”
小康公公十分了然地看了一眼督主夫人。她是个女子，督主大人和群僚手下一起用餐，督主夫人当然不合适参加，可是——
他两步蹿到陈小圆面前：“夫人留步，刚刚我们大人吩咐，让小康请督主夫人一起用早餐。”
“蛤？”陈圆难得有点愣怔，大太监这两天果然真气逆流，行动想法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本秦领防她如防贼，连吃早餐都让她滚到花厅角落里一个人独自吃，后来秦领防她跟别的人多啰嗦，田央都不能跟她多说话——啧啧啧，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直接请她去跟他一起吃饭？
一听这要求，陈圆心里警铃大作，这家伙不会是又想办法作弄我吧？
想到秦大督主受伤，毕竟与自己分不开干系，她又十分无奈，只好点头道：“那行吧，带路。”
“督主大人，夫人请到了。”
众人正在说笑谈论，一听小康公公尖细嗓音通报，骤然静了下来。
陈圆一身短袍带血带尘，裸露雪肤已裹严实，可见到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依然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略微扫了一眼两张木桌拼成的大饭桌，就垂下了眼。
好么，桌上密密压压十来个人，她认识的只有秦领和田央，而另外两个面目冷峻、精悍强干的就是只见过一两回的三档头罗灸和老六高牧，其余几人猜想应该是只闻声不曾谋面的秦督主心腹。
众人没想到秦领邀约陈小圆到场，短暂愣了一瞬，都不约而同地仔细打量大太监的夫人。
外人都知道眼前这个陈氏是当今皇太后亲点，皇上皇后当众指婚，嫁给厂督大人的诰命夫人，是地地道道的一出闹剧中的女主角，看她的眼神不由总是带着几分玩味。
但这一桌人大多数都是秦领多年部下、贴身心腹，更心照不宣她另一个身份：崇王姜勋文安插在秦督主身边的细作。
属下们不明白，督主大人为何要将一个细作拉进谈得正欢的早饭桌？
就连田央罗灸等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头，望向陈小圆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疑惑。
秦领面不改色，对陈小圆淡淡道：“来了，看坐。”
田央算是其中与这对有名无实夫妻最相熟的，此刻见督主大人招呼，连忙站起来：“拿椅子来，小康去加副碗筷！”
小康公公原以为督主只是让陈小圆侍立在一旁，伺候诸位大人用餐，万没想到督主大人对田央的安排并不反对——
督主大人不反对，那就是默许了啊！
小康急忙四下搬动桌椅，调整座次，把陈小圆安排在了下座。
陈小圆见大家吃得正酣，桌上小菜卤菜和蛋肉面点都有，顿时食欲大开，刚要伸手抓花卷，就听督主大人十分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吓得她一缩手。
田央见秦领皱眉，立马站起身道：“夫人请这边坐。老田喜欢门口，哈哈，凉快……凉快。”
陈圆又莫名其妙被挪到田央的位置上——左手边就是一本正经的秦督主大人。
陈圆：“.…..”
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正想着，在叽喳低语中，忽然听秦领低徊嗓音道：“诸位，我介绍一下，这是本督的夫人陈氏，名讳小圆。”
一语既出，四座鸦雀无声。
一口热粥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陈圆：“咳咳咳，咳咳咳！”
环坐一周的彪形大汉个个面目肃冷凶煞，一动不动盯着陈小圆。
秦领似乎对她此刻掉链子十分不满，在桌子下狠狠踩了她一脚，疼得陈圆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圆：“咳咳！大、大家好……”
一句“同志们辛苦了”还没说出口，短暂静默之后，她被爆发的热烈而嘈杂的问候声包围了：“夫人好，夫人吃油条不？”
“久仰夫人大名，我们督主大人——”
“吃你的吧，少废话！——夫人贵庚？”
“夫人是哪里人士，在登云城可待得惯？”
“今天早上那一刀可真帅啊！夫人几岁练武？使的什么兵刃？”
“你他娘的真会拍马屁！”
“老子才没有！你不是也说……”
不到半分钟，他们已经乱糟糟热乎乎又热火朝天地问候加打探加插科打诨加马屁祝福，生生将一顿早餐吃成了一场闹闹哄哄欢声雷动的迎新大会。
面前肃冷凶煞的面容眨眼间变得亲切热火，面前塞满包子饺子饼子团子，白水煮蛋堆成了堆，陈圆看看这，看看那，一时恍如隔世。
问她的人实在太多，问题千奇百怪，人民群众对她的仰望和好奇实在招架不过来，她只好求救一般望向秦领。
始作俑者嘴角微微上弯，带着完美而矜持的弧度，默默地喝粥。
寒夜过后，竟然是如此暖阳天气。
早餐过后，陈圆老老实实随秦督主大人回禅房休息换衣裳。
秦领走得不紧不慢，陈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一步远的位置，看上去颇为狗腿。
“你，”秦领忽然道，“吃饱了吗？”
陈圆抬起头看向他，大太监面色平静，虽然有些憔悴，可显然心情还不错。她想了想道：“谢谢大人。”
秦领一顿，这丫头果然不傻啊。知道自己得罪了张大和尚，要想在这寺里混下去，不得不低头巴结本督。
如此乖巧之人，居然敢拿刀剑发簪伤人，真是看不出来呢。
陈圆眼睁睁看大太监毫不犹豫地跨进了自己的禅房，心里暗暗唾弃：您老人家不是本事通天，自己睡别处去了吗？怎么顺风顺腿又拐回来本姑娘的禅房呢？
她刚咧开嘴想讥笑，就被秦领一句话打回原形：“你可知道你今日干了什么？”
陈圆顿时苦了脸：“大人，我今日可是宁死不受辱——大人不也希望我挫一挫大和尚的匪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