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督饿了。”
陈小圆一点也不饿，相反，她气都气饱了。
她恨恨地盯了秦领一眼，大太监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望着她不言语。
秦领眼神星火闪耀，眼底却深邃黑暗，屋内只有烛火闪烁，可陈小圆一举一动、细末神情都映入眼帘。
见她似怒似恨的凄凉眼神，噙着两包眼泪，秦领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情，瞬间更加咬牙切齿。
陈、小、圆！
本督明明给了你机会，让你坦白万常山的阴谋，甚至已经暗示你，本督可以保住你小师弟的性命——
你倒好，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瞪我，瞪本督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本督让万常山威胁你的吗？
秦领眉头越蹙越紧，渐渐头痛欲裂，这个蠢丫头比一切棘手的凶犯更难弄！
陈小圆僵硬着脸谄笑，口中说“我自己有银子”的模样，简直能把秦领的肺气炸了。
可她似乎还不觉得，甚至觉得委屈。
秦领沉着脸望着她很久。
见陈小圆忍着眼泪，忍得眼眶都红了，他心里简直抓狂，怒道：“哭，哭什么？——本督在外忙两天，又不是死了，值得这么哭丧咒本督吗？”
一听到“死”字，陈小圆却猛地一怔，下意识上前两步，素白的手掩在他唇上。
“别乱说……我没哭。”
明明带着一副哭腔。
陈小圆有些慌乱，朝着地上呸呸呸三下：“童言无忌，百无禁忌。”
这是她奶奶教给她的，除一切胡说八道魔障。
温软的指尖顶在唇上，触感如同一只小小的猫爪，轻轻挠秦领的心尖。
秦领双目圆瞪，被自己口水呛到，骤然剧烈咳起来。
“咳咳咳！你！”
陈小圆：“……”
秦领回瞪陈小圆，这蠢丫头是打算执行万常山的指示气死他，还是打算折腾死他？
……已经无关紧要了。
一万种后果连带着草泥马从他脑海里奔过，甚至连带着她未来各式各样的下场。
像她这样的女子，面善心软，又没有武功，还没有靠山，脑袋似乎也不灵光，若不是在秦督主府里住着，她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受欺负受侮辱呢。
即便如此，她依然要保护小孩子。
秦领很想问一问，她欺骗他，瞒着他，她将小师弟带在身边，到底是不相信本督，还是太相信本督？
也许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对于不可信之人，他向来舍弃，从不犹豫。
可是刚才那句“童言无忌，百无禁忌”，直击他的心脏，许多年前，似乎也有人曾经这样哄着幼小的他。
“大人……”
陈小圆有点慌。一直以来，秦大太监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强悍至极的大太监，他想说的、他想做的，一样一样都会准确无误地执行，就连在管灵山重伤之下，他也从未显出一丝慌乱，她几乎没见过秦领显出不舒服的模样。
可这会儿秦大太监不仅咳得震天动地，而且还指着她哆嗦手指，这副样子实在太反常，太令她震惊，甚至带了几分慌乱。
她赶紧缩回他唇上的手，无比真诚：“大人，小圆不是有意的，那……不然明天我把小银送回山庄。”
秦领好不容易止住咳，瞟了一眼她，见她眼神游移，就知道她不会的。
她只会找个地方把小师弟藏起来。
然后事情越搅越乱，乱成一团乱麻，最后，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弱小之人，如何保护更弱小的孩子？
都到这地步了，她依然不肯吐露，这份笨拙的坚持，倒是让秦领有些意外。
见秦大太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陈小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绕出卧房，让灶下煮些热乎的汤面送来。
一回头，就见秦大太监黑着脸，端坐在外间花桌旁。
好么，嘴巴那么凶狠，最后还不是要等着吃面条。
陈小圆暗暗腹诽。
她虽然武功不高，又不会其他特长，可她会察言观色啊，她善于调整心态啊！
见秦领目不斜视，陈小圆不再跟他拧着来，老老实实坐在花桌一旁，陪着阴晴不定的大太监吃饭。
其实，她今日奔波一路，搂着小银便累得睡着了。赵瑟蜀琴大约是见她睡得熟，也没敢将她叫醒，就这么着错过了饭点。
刚才与秦领争执，她一时又心酸又生气，也忘了饭食。现在二人冷静下来，这才渐渐觉察出腹中空荡荡的，确实饿了。
再回想，自从前日从万公公私邸出来，她心口就跟压了一块巨石似的，一会儿担心小银安危，一会儿又盼秦大太监回家，根本没有胃口。这么算算这两三天时间，都没好好吃上一顿饭。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灯下看秦大太监气色，似乎也格外苍白，眼底淡青，衬得原本就带着风霜粗糙的两颊更加瘦削。
陈小圆叹口气。
古代社会生产力本就低下，任何一个人想混饱肚子都不容易，所谓饥寒起盗心，时不时就有人动歪心思想谋反。像是秦领这般在国都里做辑事厂大督公的，整日里都与各色乱七八糟的人物斗智斗勇，千头万绪铺天盖地，这饭碗，也并非人人都能轻而易举端得住。
蠢丫头毫无顾忌地来来回回打量他，秦领十分不满：“你知不知道，上次这么盯着本督的丫头是什么下场？”
哦，肯跟我说话了啊？
陈小圆肚子里翻白眼，呦呦呦，这台词，可是几百年后烂大街的网文小说经典语录，督主大人，说多了就显得您很油腻很大叔了好不好？江湖大忌啊！
不过她现在等着督主大人的厨子给自己做饭吃，当然不能再把大人惹怒了，只好低眉顺眼地低下眼睛，不吱声。
秦领更不满了：“怎么，说了你，就给本督脸色看？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上次给您脸色看的那个丫头是什么下场？”
陈小圆猜都猜出来他想说啥了。
秦领气得瞪眼，然而他是督主大人，身份在那摆着呢，怎么能跟个蠢丫头计较？
陈小圆见他神色略恢复了些，又有力气骂人了， 于是慢慢挪到花桌旁：“大人，可要先喝点热茶？要不要吃块蜜饯垫垫肚子？”
秦领不言语，双目微阖，修身养息，只当她不存在。
陈小圆端茶放在大太监手边，又凑近了些：“大人，今日气色不佳，是太累了吗？”
她唧唧喳喳越凑越近，惹得秦领心烦意乱，默念心决全乱套，倏然睁开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看大人日理万机，确实身边需要带个伺候的人。”
“嗯，有田央赵瑟蜀琴小康他们。你不必操心了。”
“哦……大人总让他们跟着我，都疏于照料大人了。”
秦领几乎给她气乐了：“所以呢？笨手笨脚的，你还想跟在本督身边照顾？”
果然，大太监的本性都是阴阳怪气。
陈小圆讪讪地摸摸鼻子，又坐回了原位，离大太监远远的。
秦领再度闭眼养神，半晌，突然睁开眼斜睨她一眼。
“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