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圆等不到秦领回答，只当大太监又不打算搭理自己，于是闭了眼睡觉。
“.…..大人，晚安。”她半梦半醒喃喃。
不多时，她便呼吸绵长。
秦领悄悄换了角度，极缓慢地转过身，额头怼着蠢丫头的睡颜，在黑暗中仔细反反复复描摹。
她额头光洁，纤长的睫毛好像随时会起舞的柳丝。
秦领呆望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陈小圆质问他，难道是一种撒娇？
亦或是，她真把自己当做她的……丈夫？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即便微乎其微，他也禁不住浑身一颤。
当做，丈夫。
秦领额头冒汗。
虽然成亲多日，即便他俩也算是名正言顺地睡在一张榻上，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二人只不过是生活在同一座府邸、同一个屋檐下的名义夫妻。
他与陈小圆有夫妻之名，却并无夫妻之实。
不仅他清楚，陈小圆也清楚，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
一个全天下闻名的阉人，如何能与女子正常婚配？
这不是给木头桌子浇水，指望开花结果，压根没影的事吗？
他们的婚姻，在全天下人眼里，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然而，秦领向来有几根不信命的逆骨在身上，别人说办不成的事，他总想办法给办成，别人说假的供词，他总能在其中找出几分真言来。
更何况他自己一生唯有这一回的姻缘，别人都看成笑话，都怜悯陈小圆命运不济，他却偏偏放了几分真意来对待。
就像此刻，他脑海里不知过了多少幅画面，从第一眼在御史监院地牢里见到女囚陈小圆，再到她带着小师弟到处逃命，直到管灵山、皇宫大内，甚至各种奇奇怪怪的场合，他都止不住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平心而论，他并未刻意苛待这个姑娘。
当然了，他也没有特别照顾她。
只是由着她安安静静地在秦督主府待着，吃个饱饭而已。
就这样，这姑娘也算十分识相，几乎处处都透着胆小又笨拙的乖巧。
如此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陈小圆不可能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理智更告诉他，她对他依然带着防备和不信任。
也是，谁敢无条件信任一个浑身是脏血、脾气又忽阴忽晴的狠戾大太监呢？
黑暗的遮掩下，他无声地冷笑。
“嘁，傻透了。”秦大太监喃喃道。
第二天一早，秦大人依旧老规矩早早去上朝，再次被陈小圆奉为当代劳模。
不过，让陈小圆意外的是，俩大丫鬟兴冲冲将小银牵了过来，跟她说：大人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小银小公子每日三餐都可以跟夫人一起用，还让灶下准备些小孩子爱吃的饭菜点心。
陈小圆愣愣怔怔，不知该说什么，小银却高兴得搂着师姐又是叫又是笑。
姐弟俩正在笑闹，小银忽然发现了新奇似的，指着陈小圆手腕道：“师姐又被蚊子咬了吗？”
陈小圆一低头，果然手腕上又是一点豆大的朱砂色红印，正巧压着前两天的印记，一轻一重仿佛一对孪生子。
她也有点疑惑：“这个天还有蚊子？”
蜀琴端着陈小圆的手腕瞧了半天，刚要开口，就被赵瑟踢了一脚：“夫人，这好像——哇——”
蜀琴一蹦三尺高，搞得陈小圆莫名其妙：“好像什么？”
蜀琴娇艳面庞通红，使劲摇头：“蜀琴不知道，没看出来，啥也不懂！”说完，又面颊红红望向赵瑟。
难得木头脸的赵瑟千年不变的神情也略带一丝尴尬，只道：“回头让老药头配些驱蚊的草药，挂在夫人卧房里。”
陈小圆点点头：“给小银屋里也挂上。”
小银摸了摸陈小圆手腕：“师姐不必挂念小银，小银现在也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就要照顾好自己，不让师姐操心，还要好好练武功，以后名成天下，保护师姐！”
“啧啧啧，功夫还没学，就学了这么一大堆甜言蜜语，说得师姐都感动死了！”陈小圆乐得揪着小银小脸蛋，“是谁教你这些，倒是挺懂师姐苦心。”
“那还能有谁？”蜀琴凑趣道：“小公子自然是跟师父学的。小公子，对不对？”
小银小脸红扑扑：“是师父教我的，他还说，师姐为了我学武，都努力挣银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姐。”
陈小圆哈哈大笑：“你师父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就算师姐赚银子，也得你圆圆姐夫出马，不然哪里请的来这么好的师父？”
“我不要姐夫，我就要师姐！只要师姐一个人就好！”
小银软软糯糯的声音大了不少，似乎是担心自己以后抢不过姐夫，赶紧从陈小圆身上爬下来，拍拍衣裳：“师姐，小银要去练功了，这就告辞！——师父，我来、我来啦！”
陈小圆一扭头，忠显校尉许逸春正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月门旁，一身暗蓝色束腰长袍，玉树临风潇潇洒洒，含笑望着这边。
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夸许校尉是他娘的人才，陈小圆满脸黑线，赶紧立起身向许逸春行礼。
“许师父早。小银有劳您了。”
许逸春摸摸挤在自己身边的小银脑袋，似笑非笑望了一眼陈小圆：“督主夫人，小银是我许氏徒弟，何来劳烦之说？——倒是夫人，比咱们上次见面气色好些了。”
陈小圆心里奇怪，昨天她去广泽村接小银，不是见过了吗？许状元记性这么不好？
随即她悟了，原来许师父说的是上次到督主府，刚巧碰上她与秦领置气，还伤了胳膊……
她笑笑道：“都这么久了，难得许师父还记得。”
许逸春似乎也心情不错：“督主大人日理万机，夫人自当保重才是。小银的功夫功课，请督主夫人放心。”
陈小圆谢过，许校尉便作了一揖，带小银去北花园后面的校武场练功。
刚走了两步，许逸春忽然回过头，洒脱一笑：“对了，若是有逸春能帮上忙之处，夫人只管开口。”
说罢，他领着蹦蹦跳跳的小银悠游自在地离去。
一回头，俩大丫鬟瞪着四只大眼睛，正在望许逸春洒脱飘逸的背影。就连刚刚送信回来的小康公公也盯着许校尉身影不放。
陈小圆咳嗽一声：“看够了没？”
一旁蜀琴最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笑嘻嘻问：“夫人，这许校尉也算是俊逸非凡了吧？这等人物，居然还是武状元！”
赵瑟在一旁不说话。
小康撇撇嘴：“俊俏？再俊，能有我们督主大人好看么？”
“小康！”赵瑟出声制止，“这种人岂能与咱们督主大人相提并论？”
“我、我就是说说，咱们大人——”
很快，三人围绕着“咱们督主大人好看还是许状元好看”话题展开激烈讨论。
赵瑟不善言辞，每每插不进话，单眼皮使劲望向一旁瞠目结舌的陈小圆：“夫人！”
陈小圆也不知古人的审美到底与她相差多少，不过，让她做裁判的话……
闹得不可开交的赵瑟蜀琴小康三人，忽然顿住，齐刷刷望向一脸怪异姨母笑的督主夫人。
请问，督主夫人，您在傻乐呵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