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太监负手而去，低徊通透的声音随之飘然而去，可陈小圆耳膜却震得嗡嗡作响，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站起身跟在秦领身后。
听到身后陈小圆的脚步声，不近不远，一溜小碎步，颠在他耳朵里，心头火似也消了一半。
“大人……”陈小圆声如蚊呐。
完了，大太监八成是知道了点啥，看上去神色不太妙啊。
陈小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她先上的半坡凉亭，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许状元才跟上来的，那时候周围并无旁人。
她惴惴想，如果督主大人就在附近，难道许逸春察觉不出来吗？
再怎么说，许逸春好歹也是当朝武状元，那能是废物草包吗？
心里七上八下揣摩的太投入，她全然没觉察到前面秦领猛然停住，竟一头撞了上去。
“唔——”陈小圆的鼻子像撞上了一块门板，顿时又酸又痛，两眼泪花狂飙。
然而她此刻心虚，捂着鼻子痛得直哼哼，却不敢出言抱怨。
秦领原本听她心跳加速，猜她心中有鬼，谁知刚停下，这丫头就撞上来，又怒又怨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足心虚的表现。
啧啧，这蠢姑娘还真藏不住事。
思及此，秦领反倒冷静了不少。
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就凭陈小圆的蠢脑子，若是真与许逸春有些瓜葛，恐怕早就大惊失色慌手慌脚，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小女儿家怨怼地瞪他。
那么，她心跳如鼓，又满眼噙着眼泪，到底是在怨恨什么呢？
秦领垂眸，睇着她略带苍白的脸。仅仅几个月前，他还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以泄心头之愤。到如今，秦大人却——
“大人，”陈小圆捂着鼻子，呜呜囔囔道：“多谢大人。”
秦领被她弄得一怔：“谢？”
谢老子把你鼻子碰扁？
花园里静谧无人，阳光慵懒照在他们身上，周围除了微风和煦，只有蜜蜂嗡嗡远近缭绕，就连飞鸟都往高远处展翅排云。
陈小圆捂着鼻子，小小上前一步，悄悄道：“谢谢大人把——”
谢谢大人，把我的恩公夫妇俩接到府中。她虽然还不敢相信秦大太监会让张氏掌管秦府上下事务，但多少也说明他有意让她舒适些。
阳光折射在少女的眼眸中，映着浅淡的金色，与黑白分明的瞳仁交织，显出淡褐色的眼珠，与往日格外不同。秦领仿佛瞧得入了神，一时没有说话。
陈小圆鼓起勇气：“谢大人体恤，张氏夫妇是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如今年纪大了，能找个府邸干活，想必比风里来雨里去做小买卖安心很多。”
见秦领不说话，她猜自己表达的还不够，硬着头皮道：“大人，小圆何德何能，让大人如此费心？我——”
“得了吧。”秦大太监忽然开口，阻止她再也编不下去的话，“再说下去，你就要结草衔环以身相许了。”
陈小圆哑然，可不是么，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报答秦大太监。
她与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里，秦大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都有办法弄得到，她不过是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可以用来报答他的？
以秦领的智慧，不会不清楚她的处境，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施恩。尤其是这种拐弯抹角地照应她的恩人，让她无法拒绝的恩惠，秦大太监一定早就打算好了。
所以，秦领的恩惠，根本就没打算让她还。
可是，她又不愿意欠人家的。
陈小圆咬了咬下唇。
秦领却深深地望了一眼她浅棕眼底，似乎并不打算多讨论，只冷淡道：“你不必妄自揣测，本督府里换两个仆役，再平常不过。只盼你这恩公夫妻忠实常有，省得乱七八糟的人随随便便踏入秦府，扰得本督清净。”
说着，他连瞟都懒得瞟她一眼，背着手踱步而去。
陈小圆：“……乱七八糟？”
大太监可真有够双标的，用人靠前，不用靠后。给小银拜师的时候，许逸春便是许状元，是堂堂忠显校尉，这会儿心情不爽，许师父立马变成了乱七八糟的人，大有不让许状元再踏入秦府一步的意思。
陈小圆：“.…..大人说的对。”
秦领鼻子里轻哼一声，脚下带风地开步。
陈小圆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气喘如牛：“大、大人——大人就不怕张氏夫妇将府里的银钱都掏给小圆？”
大管家耶，秦府的管家迎来送往的，绝对是个肥而又肥、肥得流油的肥差！如果大管家和督主夫人勾结起来，使劲往她口袋里揣银子……
陈小圆想到这里两腿打抖，她她她可不能保证一定把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往外推啊！
谁知秦领听了跟没听见一般，冷笑一声，走得更快了。
陈小圆还没想通关键，只听远远地蜀琴过来招呼：“大人，夫人！宫里刚刚派了一位公公来，是太后娘娘赐了糕点给大人和夫人。”
“嗯，”秦大太监不以为意道：“今晚不当值，明日再去谢恩吧。”
口中说的谢恩，显然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陈小圆受宠若惊地道：“宫里的糕点？那可真谢谢太后娘娘了。”
蜀琴笑道：“前面在花厅已经摆了一小桌，配了些六安瓜片茶，还有夫人爱喝的馄饨汤，请大人夫人移步。”
秦领嗯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让蜀琴带陈小圆去用点心，他自己先去趟书房。
望着蜀琴苗条妖娆的背影，陈小圆恍然大悟，大太监能有那么好糊弄吗？他能那么傻乎乎把府邸交给张氏夫妇吗？
那不是因为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是他的旧部属下和老家人，还有赵瑟蜀琴俩忠心不二的尖子生，谁能从她俩手里抠出一两银子来？
这么一想，陈小圆一颗悬着的心反倒落了地，心中踏实了不少，遂放心大胆地享用起下午茶来。
待到秦领处理了几件公务，来到花厅的时候，督主夫人已经吃了大半碟糕点，还喝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
“大——呃——大人。”陈小圆饱得直打嗝，指着桌上的糕点道：“太后娘娘太可怜了，天天就吃这些糕点？还没咱家灶下做的香甜呢！”
又不知被哪两个字逗乐了，秦大太监舒展了眉头，点点头颇为认同，随后道：“口无遮拦，江湖大忌。太后娘娘的糕点，在内务府账册上记着可是二十两银子一块呢。”
“二、二十两？”陈小圆差点惊掉了下巴。
内务府也太贪了吧？一块三文不值二文的硬巴糕，敢收娘娘二十两银子？
秦领随手拈起一块，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喝来喝去，你还是放不下这碗馄饨。”
说着他也端了小碗馄饨汤，自顾自喝起来。
这大太监长得本就眉目深廓，此时近瞧，眼角眉梢更带着些许外面的风霜，陈小圆一时看得呆了。
她忽然想起在财神大镖局里，二人分食一碗馄饨的场景。同一碗馄饨，二人同食，滋味似乎真的比自己一个人吃鲜美得多。
正在胡思乱想，秦领忽然一挑眉。
“一直盯着本督看，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敬失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