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圆声音不高，却圆润悦耳。
秦领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原本一肚子的火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
“说吧，你是如何摸到宫里去的？”
上回陈小圆入宫，被皇后娘娘找茬罚了耳光，自此一提入宫，她就瑟缩如鹌鹑。
今日她敢独自入宫，甚至敢直面太后娘娘，胆子倒是肥了。
扯住他袖子的小手终于轻轻放开，陈小圆在幽暗的车厢里凑近了秦领，隐约奶香直钻他鼻孔：“大人这般英明睿智，岂不知小圆就是个普通人儿，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秦领冷哼一声。
“噗嗤”，陈小圆笑出声：“大人不必逼问小圆，我也老实交代：太后娘娘身边的兰嬷嬷，便是救我出地牢的人，还让我叫她大姑。”
秦领挑眉：“兰嬷嬷，大姑？”
他亲眼所见陈小圆从御史监院越狱而走，甚至亲手帮过她逃出升天，然而后面接应和帮助她翻墙越狱的另有其人。在那人帮助下，陈小圆躲过了狱卒的追捕，甚至逃到了登云城外霸王庙。若不是他谨慎，派人跟着小银顺藤摸瓜，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找到陈小圆的行踪。
所以，当日搭救陈小圆的，居然是太后娘娘的人？
秦领愈发蹙眉。
陈小圆也知道自己现在交代……好像有点晚。
不过，当初她刚刚嫁入秦府，二人势同水火，相互防着对方，自然不会主动在秦大太监面前大喊“我可能是太后娘娘的人，你小心点”，也就不会专门提起“大姑”救她。
而后发生的事越来越多，这个也找她，那个也算计她，唯独兰嬷嬷从未与她联系过。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忘了太后娘娘身边还有一个“大姑”。
陈小圆小小声幽怨：“不知怎么的，今晚我眼皮一直乱跳，一会儿左边跳，一会儿右边跳——反正崇王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说……”
她满屋乱转的时候，“恰好”听蜀琴“无意中”吐露崇王的歪心思，当场大惊失色：居然有人打咱们家秦大人美色的主意！？
陈小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正牌娘子还没敢打的他主意呢，崇王姜勋文就惦记上了？啧啧啧，王爷的口味还真是不一般的重啊！
只不过，秦领那人虽是宦官，脾气性格却远比常人更强硬。他本就痛恨自己的阉人身份，又怎么可能对姜勋文的龌龊心思一再纵容？
以陈小圆的判断，今夜晚宴，姜勋文故意只请秦督公，要么是想用怀孕的侍妾羞辱大太监，要么就是想办法凌辱他，要么两样都来——无论如何，秦领不可能再忍崇王许久，想要善了此事，可能性不大。
蜀琴毕竟在崇王府卧底过两年，对崇王殿下的弱点也略知一二，见督主夫人急得团团乱转，心下感慨，赶紧道：“夫人不必太急，这一局胜负未定。崇王殿下虽张狂，但毕竟倚仗太后娘娘撑腰，只要咱们……”
大丫鬟这番话提醒了陈小圆，对啊，太后娘娘！老娘给儿子立规矩，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猜想秦领与太后有某种协议，上次在凤仪宫自己挨打，太后才特意派了兰嬷嬷来救场。
等等，对啊，咱还有个兰嬷嬷！
陈小圆眼睛一亮，终于把遗忘已久的“大姑”给想了起来。
她立马定住脚步，黑白分明的水眸忽闪忽闪：“快，赵瑟蜀琴，快帮我换命妇常服，进宫。”
她带着刘白赵瑟蜀琴，费了好大功夫穿过重重森严禁卫，终于找到了兰嬷嬷，三言两语将事发情况说了一遍。
果然不出所料，兰嬷嬷也一脸恨铁不成钢。
陈小圆不放心，还补充道：“秦大人走时气色不佳。大姑嬷嬷，我怕——”
崇王是太后娘娘心头肉，兰嬷嬷自然知道严重性，更清楚二人相斗必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对太后娘娘的计划更是百无一利。于是，兰嬷嬷点头让她们先去崇王府，稳住阵脚，嬷嬷自去请示太后娘娘旨意。
一番操作在陈小圆口中虽轻描淡写，但秦领却听得暗自叫好。
若是换做他，也不过做到如此。
他不知陈小圆哪里来的胆量与勇气，却又难以自制地想问她，为何不看着他与崇王斗个你死我活？
“你可知道，若是本督杀了崇王家的侍妾，便是残害皇子，免不了诏狱死罪——到时候，你带着小师弟远走高飞，也顺理成章。”
幽暗马车厢中，秦领的神色举动都隐藏在阴翳里，看不清全貌。
陈小圆一怔，随即道：“大人难道就这么不想活？——小圆以为，即便抛却生命，也不该为姜勋文那种贱人去死。”
一语如剑，直击秦领心头。
他何尝不是如此想？
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
心头沉重的块垒如山倾海倒，瞬间消弭，而方一卸下重负，他立马察觉出自己气海已然紊乱，呼吸愈发粗急。
秦领微微皱眉，刚要伸手捉住陈小圆的手，就听马车外有刘白的声音：“启禀督主，宫内唐总管前来宣旨。”
身边人紧张得一哆嗦，秦领轻轻按住陈小圆：“莫慌，无事。”
陈小圆在黑暗中虽不可视物，却瞪大了双眸，紧紧抓住秦领的袖子：“大人，宫里、宫里——”
宫里又派大总管出来宣旨，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秦领将她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唇角带着笑意，声音却依然通透低徊：“你先带赵瑟她们回府。我去去就来。 ”
说罢，大太监一掀帘子便跨出了马车。
陈小圆就着他闪身出去的那一瞬，瞥见另一个五短身材的公公正与万常山并排而立，二人面色木然，仿佛互相不认识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臣秦领接旨。”秦领倒是很从容，反正天色也晚了，今夜注定不那么顺当。
俩大丫鬟受命，一咕噜滚上马车。蜀琴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哎呀还是夫人心疼我俩，刚刚差点被姐姐害死了。”
赵瑟木然：“你不承认，难道督主大人就不知道是咱俩带夫人入宫的吗？”
蜀琴：“.…..”
赵瑟：“谎言狡辩，罪加一等，江湖大忌！”
蜀琴气的鼓嘴。
陈小圆见不得姐妹二人斗嘴，边让马车启程，又边问：“刚刚怎么又来了个公公总管？”
这大慧心国的皇宫里有多少总管，一块砖头掉下来，能砸仨总管吗？
赵瑟对宫里更熟：“夫人，刚刚来的那位总管是皇上面前当差的唐大总管唐苗，统管大内前朝事务，与后宫万常山总管各司其职。”
“原来如此。”
陈小圆点点头，忽然想到一茬，又问：“那你家大人，哦不，咱们秦大人是不是也在宫内做过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