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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潮湿的雨 潮湿的心

潮湿的雨潮湿的心

牛狗留忙完了他的院墙,劳苦劳力的日子告一段落。但他好像没有了接下的打算,安于一个三间茅屋连带一个土院子的生活中了!每天除了侍弄那头公牛犊或田地,他的闲暇时间就是坐在那张古旧捆扎了腿的八仙桌边读他的四经五书。

外面的世界正如朝阳勃勃而发!这样的大环境大趋势是十多岁的牛阳喜欢的!她多么希望父亲也能带着这个家投入进去!年少不暗世事的她揣度着:父亲真的是内心安然的坐在桌边?或是漠然地固步自封?她不喜欢这样的父亲!究其是什么是他踽踽独行?这么此日子来所有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来自于这个家其他人的拼尽努力,无不刺痛、催发着她的内心!她开始痛恨起来!痛恨自己的女儿之身!

小村大多数人家被大规化裁下的树木,正好用来做建新瓦房的椽梁。再有外面来了匠人,用来砍制新的桌椅。后来,高沪生又摸索出了油漆技艺,村子人家白茬的桌椅又上了红亮亮的油漆!自此,小村的男孩子相亲就不用再借东家西家的打肿脸充胖子了!那些红亮亮的桌子上还日渐放上了黑白电视、或放上了收音机,小村人聚在一起看电视的日子也渐走远了!

村子来了收木材的,牛狗留卖了枣木。这些虽粗壮但却扭曲的枣木,原来是无用的!看着一节一节被费力的抬上车子,牛阳的心是失落的!好像拉走了她想看到的家里盖新房的梦想一样!

夏天是一年里的雨季,牛狗留找来两根木材,挖了两个深坑栽下去,就着新的院墙,支起了一个茅草棚,家里的公牛犊就有了安置之所。可他自己呢?当外面下起了雨,他就不能睡在屋外了!他卷了铺盖只能睡在正屋的地上!一个农家,三间房,杂七杂八包括粮圈占了一间房,还要留出一个正屋,就只剩一间睡觉的地方了!这一间自然睡了家里的三个女人。

大规化后,原先牛阳家用于做饭的那个临墙草棚也没了!没雨的天气里,母亲用三个石块支了一口铁锅。可下了雨,她只能撤进屋子里了!牛狗留一早收了铺盖,女人在牛狗留睡觉的地方支起她的三个石块,由于长久烧烤地面显现黑色凹凸爆裂。正屋里用来做饭的湿潮的柴禾,往往狼烟滚滚了一屋子!那个说是睡觉的房间,哪有什么房门?烟雾自是扑窜!特别是早上,牛阳常在睡眠里被母亲的咳声惊醒,来不及睁眼也急促地咳起来!那还能再睡?起身下床,整一个虚无缥缈的雾海茫茫!她蹲下身去,想找到一块儿躲避之所,慌乱中脚下撞翻了看不清视线的什么,腿上痛着想冲出门去,可外面是雨如注……这些个雨天的清早,父亲守在牛棚里,他用那把在天长日久里给牛剁草料磨去三分之一早没了刃的钝刀恨劲的剁着青草,而后再用那双粗糙得如大耙的手揉搓一些麦秸掺在一起,倒进牛槽内。在牛咀嚼的时间里,他坐在堆放牛草料的塑料单上,凝神于院子飞溅的雨花。

在牛阳左右无处躲藏之刻,她差一点就跳过门槛去往父亲在的牛棚里!可在刹那间她收住了脚步!不知从什么时间起心间生出对父亲距离!距离是在心上,当然表于形上!这个距离满了对父亲的不能理解与怨怼!久之,该说的话到了口边她抬头望去再咽下。她在他面前学会了沉默。除非实在磨不开她才会与他有交流。交流包括无言的简单的一个动作。父亲在家时,她多么希望她是空气!是无形的或是他是空气!只有当家中的三个女人在时她的心才是平和的!牛燕来家里,气氛活跃多了。父亲也在,他听着牛燕的侃侃之谈,眉眼有了笑意,牛阳望过去,多么希望它不是那么的一瞬!但此时她还是沉默的。总之,父亲在她的内心生出了无以复加的纷扰!

长大是什么?

对于牛阳是十三岁小学毕业的假日!?“家”于她好像十三年过往的日月所有留给她的全成了梦境!成了远得都不能去追忆、怀疑是否发生过的迷幻!只有在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生活了十多年被称作“家”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包括对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的重新了解!

父亲一复一日伏在那张八仙桌上看着他的四经五书。桌子上依然在黑夜里亮起刺鼻的煤油灯,煤油灯上依然会开出绒毛般艳红的朵朵梅花!此时的夜里,这是全村唯一没用电的人家!多少个夜里,她游走在家外之处,看着从那里发出的不一样的光亮,她对那样的镜头生出无比的痛恨!无力于父亲的她,继而痛恨起了那张桌子!看看你的死样:斑驳凸凹、脏不拉几、折腿铁箍,还有上面陈旧的用品!她在父亲不在时狠狠地踹上去一脚!以解仇恨。

牛阳再次被浓烟呛醒!母亲又在正屋生火做饭了!

——已不记得是多少次这样醒来?

青春初级的荷尔蒙,晶结成愤怒的种子,即遇了土壤破土生茧,迎风的叶片在心间刺啦啦作响······

“你又在屋里烧火!”她一跃而起简单穿了衣服大声叫着蹿到母亲那里!

母亲正蹲着把身子压得几乎挨着了地面,头对着生火口“呼呼呼——”吹大气以让湿柴燃烧起来!并连续着她的咳声!

——这一刻,牛阳的良知被刺了一下!但她还是弯腰下去,双手端起锅耳,一个箭步冲向门口,一个“漂亮”的大甩手!伴随着金属与地面的碰撞与滚动、还有锅内母亲做饭用水撒泼的声响,牛阳的愤怒到了极点!脚下,是她箭步踢翻的母亲做饭用的碗、瓢、盆之具,它们“哐嘡”作响!

“恁是干啥?”母亲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讶后一脸的胆怯,她懦弱的个性又暴露无遗!她怔怔地看了女儿眼里含满了泪,低下头如遭受父亲的暴力一般模样!

“我不干啥!”她吼到。继而被母亲的样子揪心!她大哭!

屋内,浓烟渐散,屋子因着多日来的阴雨,几处漏水,母亲用盆子接了,此时正一下一下砸出滴落声!

父亲此时是在家的,他正在给牛加料。听得这边的响动,他一脸疑惑地走过来,与母亲简单的几字明白了一切。

“你可成精了!”父亲脸阴得可怕,他重重地踩进屋子,带进了满脚的泥巴。

牛阳返身坐去床沿。

“这家都让恁过啥难过的日子了?”父亲紧逼追问!此时,他又驴性大发!站在地上的双脚恨不能踏地出几个坑来如家里其他俩个女人惹毛了他的样子!

——在这个点上,牛阳生出了胆怯!但同时她盯着他心生鄙夷!一个人若长期心被压抑,一丝细发就能触其爆发!因为他皮囊的细胞里装满了炸药。

——牛阳欲说不能,她哭泣!

——至此,今天,这是她与父亲掀开的新的史页!此时谁人能懂她的内心?她很委屈很委屈地哭!

——所有父亲在的日子,这是唯一她与他的冲突!尽管他在一日日里变得不可理喻,尽管家里的另外俩个女人不止一次挨他的打!

母亲也哭了。她走去院子,去捡她的锅了。外面的雨,在天亮前就停了,姐姐去了地里改水去了。

“改你的水去吧!”母亲叫着父亲。她捡起锅,来屋子拿走那三个石块儿,她要在刚刚住了雨的院子里再次支起锅来!

牛阳被母亲深深的刺痛着!渐渐熄了火气熄了哭声,只任泪水一再横流。

“人家都烧砖哩,你咋不烧?”

母亲摆弄了好久,她终是无法点燃湿地上的湿柴!她在父亲住了口要迈出屋门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父亲本是拿了铁锨,一下甩出去,它躺进了泥里。他脸色发黑用手指着母亲。

“你烧去!你烧去!”

母亲是一语击中了父亲!他气得跳起来!在粘粘的地面上直跺脚,地面被踏得狼藉一片。

“俺烧去?俺还要恁这男人?”母亲回敬。

“就俺这笨男人,你说咋弄吧?!”父亲暴跳如雷,脸色涨红怒目圆睁。

“成天抱着书看,能当饭吃?”母亲霍霍了她正生的火,靠在泥墙上呜呜咽咽:“这日子不能过了、不能过了!······”

……院子里来了人,他们劝说着。

父亲被人推搡着拿了锨出去了。

这么一个意外但又必然的早晨,让此时的牛阳大脑一片空白!她立在窗前看着院外的一切归于平静。母亲又开始做饭了!

她再次坐下床沿,用手抚挲过脸颊,不小心泪水却滑进了口里,涩涩咸咸的味道。过往里那些无知无价的泪水如落花遗散在风中,而今天的泪水它流过心间滋养着那里正在抽芽的一片田地。

——那个快乐单纯的牛阳正如烟般离去,现实正以它真实的面貌向她展现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