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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魏人姚小七,因战败流落燕国,如今蒙兰台公子所赦,才得以归故里。

身世不算清白,却十分清楚,没什么可查的。

那人说完便走了,小七并未往心里去。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子四下飞溅,随着那人的背影往外看去,月色如银,山神庙外树影幢幢,看不见的山鸮叫声凄厉。

听着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门口,大抵是打算在外头歇下了。

鸡腿吃完,又从篝火上取下残缺的鸡架,这鸡架滋滋冒着油花,比方才烤得还要入味,小七就着老黄酒狼吞虎咽的,直到吃恶心了才算完。

一旁还堆着不少柴火,也全都添进了火堆,秋风吹来,火苗猛地晃荡几下,顿时窜得老高,继而烈烈烧了起来。

真是暖和。

地面尚算干净,小七枕着小包袱,朝着柴火堆就势蜷卧了下来。

这是她早就习惯的睡姿,好似只要蜷卧着,就能把这世间的危险全都抵挡出去。

明知不会,但所求也不过只是一份心安。

入肚的老黄酒后劲极大,而今卧在地上,那辛辣的滋味仍旧久久不消。

也许醒来还要担忧身家性命,还要担忧明日的汤药饮食,但醉意上来,也什么都不必再管了,飘飘乎好似遗世独立,渺渺然恍若已经羽化登仙。

这酒到底使她睡了个好觉。

醒来早已天光大亮,柴火堆早成了一片灰烬,夜里吃鸡那人也早就走了。

她的马蜷在一旁打着响鼻,小包袱还在,被压得扁扁的。

酒已经醒了,却口干舌燥地厉害,从包袱里取出金柄匕首藏在袖中,起身走到庙门口,见山雾迷蒙,不远处的松下就有溪流,正好饮马喝水。

牵马出了山神庙,穿过松林到溪河,水很清,也并不深,但因处在沟谷,地势不平,其间又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因而也算有汩汩奔流之势。

小七焦渴难耐,自顾自地捧了溪水饮下,将将解了渴,又盥洗了一把。山里溪水很凉,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并不觉得不可忍受。

喂马饮了水,便由它在一旁吃草。

她盘算着此地离蓟城不远,距离昨夜裴孝廉劫她之处也不过只有几里路,那莽夫若要寻来决计不是难事。因而先要喂饱马,饮足水,再赶紧逃离这座山往边关奔赴。

这一别,便离兰台越来越远了,也离兰台里的人越来越远了。

大概果真要如那莽夫所说,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公子了。

自怀里取出残缺的木梳子,握在掌心轻轻摩挲,才不过一两日的工夫,在兰台的日子却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了。

可实在也顾不得再去想兰台里的人,她身无分文,想必这一路会十分艰难。

然而裴孝廉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早。

忽地头顶一暗,背上一掌袭来,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整个人便往溪流栽去。

小七心头骤然一跳,猛地惊觉是有人将她推进了溪中。

水并不深,但仍叫她半边身子都浸透了水。

刺骨的冷意顿时袭遍周身,身后的人咬牙切齿,“魏贼!帛带究竟在哪儿!”

小七头皮发麻。

又是裴孝廉。

必是今日许瞻不曾进宫,才叫他得空溜了出来。

那人的膝头死死抵住了她的腰,她被压在水里不得翻身。

她极力地仰起头来,使冰凉的溪流不必呛进口鼻之中。右手已摸索到了匕首,反手向背上的人扎去。

这金柄匕首,当真是个好东西啊!

割裂了那人衣袍,刺入了那人皮肉,她还要扎透那人的肌骨!

听见裴孝廉闷哼一声,压在她腰身上的膝头登时松动下来。

但他既然吃了大亏,又怎么肯就此收手,当即喝了一声“魏贼!”,扣住了她的手腕,夺得匕首便远远甩了出去,进而扼住她的胳臂便往后反剪。

小七听见关节响动,剧痛使她惨呼一声,原以为胳臂就要被他掰折。谁想到身后的人却乍然哀嚎起来,旋即起了身,呛啷一声,拔刀出鞘。

小七猛地从溪流里爬起,见烟岚云岫,那夜里吃鸡的人正拔剑立在风里,斗笠上的绑带随风招摇。

夜里看不清,如今青天白日之下,才看出吃鸡的人身形颀长清瘦,一身的青布袍子与这山水几乎融为一色,难怪方才不曾见他的身影。

只是斗笠垂着,依旧看不见那人模样。

凉风袭来,小七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的衣袍发髻大多湿了个透。

再去看裴孝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莽夫袍摆长靴亦是湿透,大腿淌血,应是她所刺,臂上竟还插着一支飞刀,想必便是吃鸡的人方才所掷。

不过是须臾间的工夫,两人便打了起来。

一人青衣。

一人黑袍。

一人长剑。

一人弯刀。

一人清瘦。

一人魁梧。

一人侠气。

一人凶悍。

一时竟分不出个上下高低来。

袍袖翻飞。

松针四溅。

刀光剑影。

疾如流星。

短兵相接。

杀气汹汹。

最终还是裴孝廉因伤再次逃遁而去。

吃鸡的人并没有追,收了剑立在原地。那身青色的袍子如旧,不曾沾血,可见在方才的打斗中不曾受伤。

小七缓了一口气,在草里捡起匕首,翻身上马往山神庙奔去。

山神庙能遮风避寒,可以暂时做个藏身之地。

马拴在了庙外,所幸包袱还没有湿,藏在庙像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袍,那寒战却一直没能停下来。又取了一件干净袍子披在了脑袋上,这才将将有了几分暖意。

不多时听见外头响动,她藏在庙像后偷偷去瞧,原来是那吃鸡的人。

此时抱来一堆柴火,正架好了用火折子生起火来。

那人没有抬头,只问,“不冷啊?”

好似果真没那么冷了。

小七闻言从庙像后走出来,兀自在火堆旁坐下,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我的?”

“有一段时间了。”

“但我从前没有见过你。”

她想,若报信扶风那夜他也在,想必会帮她一把。

“跟丢了。”

那人直言不讳。

小七想,他说的跟丢了,大抵是她在暴室的那段时间罢。

那时她与世隔绝,不掘地三尺是任谁都找不见的。

小七拢紧了脑袋上的衣袍,问那吃鸡的人,“你救我两次了,为什么帮我?”

吃鸡的人说,“不是帮你,是在查你。”

“到底在查我什么?”

“查你是谁。”

小七垂下眸子,“我什么都不是,你不必白费力气。”

那人的斗笠掩着脸,随手拨弄着火堆,“是不是都得查。”

“可那人总要杀我,大抵你还没能查出来,我就死了。”

“你与他有仇?”

“算有罢。”

吃鸡的人说,“没查出我要的结果前,没人能杀你。”

这话令小七心头一安,因而问起,“你的武功很高吗?”

但那人十分谦逊,他说,“不高。”

方才在溪畔,小七见过他的身手,因而确信他的话必是胡话,就似他夜里说吃完了鸡就要吃她的马一样。

柴火熊熊烧着,火星子噼里啪啦往脸上迸来,小七身上暖和了几分,便问起来,“你的脸受过伤吗?从不见你露出脸来。”

“不曾。”

“那我要看看你。”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见过我的人,大多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