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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兀自怔着,大周后已吩咐着婢子们来侍奉更衣。

她惝恍迷离的就被簇拥着去了屏风后头,章德公主心里欢喜,因而也前前后后地跟在一起。

解了丝绦,脱了外袍,那一层层尊极贵极的王后大帛上了身,上玄下纁,广袖拖尾,沉沉甸甸的。

都说人靠衣装,穿着这样的婚服,人都显得十分端庄威严,连气度也格外的高华起来。

众人无不啧啧称叹,章德公主拉住她的手在铜镜前后打量,“极合身,竟没有一处要改的。”

婢子们喜眉笑眼的,拥住她往大殿去,“夫人快去给王后娘娘瞧瞧!”

绕过屏风,就盈盈立在凤座一旁,大周后见了亦是赞口不绝,“你的尺寸,远瞩哪有不知道的。”

小七心头缓缓松开,是了,她的尺寸公子是最清楚的。

从前的青瓦楼也罢,如今的桃林也好,公子卧房的漆柜里总有两种衣袍。

他的。

和她的。

他的衣袍皆由燕国最好的匠人特制,她的衣袍呢?她的衣袍也都是由公子的匠人一同绣制。

因而绯色的,宝蓝的,粉白的,玄青的,绣白鹤的,刺山桃的,除了没有赤黑的,公子有的,她都有。

就像公子有世间仅此一把的青龙宝剑一般,她的金柄匕首亦是世间仅此一把。

皆由这世间最好的剑师,用这世间最好的玄铁所铸。

章德公主也笑,“小七,我得叫你一声嫂嫂了。”

说着便逗她,“嫂嫂,嫂嫂,你瞧我哥哥眼光多好!”

小七脸一红,含笑垂眉算是应了。

大周后不免要叹,“阿蘩,母亲最初以为你定有这样的福气,没想到,小七有,你竟没有。”

殿中一时冷寂了下来,气氛眼见着凝重了不少。

知道的,清楚是大公子有意要留公主在蓟城。

不知道的,还当章德公主是被魏公子休离在家。

章德公主只是笑,“我不打紧,小七有,我就跟着高兴。”

大周后与敬姑姑叹着气,她们大抵觉得章德公主不够争气,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叹完了气也只能劝慰着自己,“罢了,罢了,总会好的。”

正说着话,那龙章凤姿的公子竟也来了。

见小七还穿着纯衣纁袡,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当着大周后母女二人的面,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眸光温柔,缱绻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公子望她,她便也冲公子宛然笑起。

她想,就快了,就快了,她就要穿着这身袍服嫁给眼前的贵公子了。

到那个时候,不必普天同庆,也不需有什么满城烟花,她就与公子一同在桃林新宅,奉匜沃盥,同牢合卺,一屋二人,餕余设袵,便已足够。(周制婚礼,沃盥指新人入席前净手洁面;同牢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牢,就是小猪。餕余设袵,即通常所说的合床礼,正式成为夫妻)

公子目光缱绻,凝瞩不转。

小七眼波盈盈,转盼流光。

正溺在公子的眸子里,好似听见大周后要留他们在万福宫进膳。

那人笑道,“正要去军中处理些事务,听说小七和阿蘩来了,过来看一眼,不扰母亲,这便要带小七回去了。”

大周后点头应道,“也罢,既有军务,母亲便不留了。”

敬姑姑闻言引小七去屏风后更衣,又听大周后屏退了众人,独独问起了章德公主,“阿蘩,你如今可还挂念着魏公子?”

小七透过屏风往大殿望去,见章德公主低垂着头,一双如凝脂白玉般的手攥着宽宽的袍袖,好一会儿过去都没有说话。

小七知道公主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但在自己的母亲与兄长面前,公主大抵是难以启齿的。

爱上一个待她并不好的人,终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

大周后轻叹一声,自案上拾起了一小卷丝帛来,“魏宫的嫁妆虽还没有来,但魏使早就到了,这是魏公子写给你的信。你哥哥不愿给你看,可做母亲的却懂自己的女儿。看与不看,总得你自己定夺。”

一向稳重冷静的章德公主颤着指尖接来信函,小七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公主泪如雨落,一张丝帛在手中微微抖着,读完已是掩面低泣。

信里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是诉满了思念,还是写着即要迎娶新人?

衣袍已经换好了,敬姑姑与几个宫婢小心翼翼地把婚服挂在了衣架子上,小七却不敢出来扰了殿内的人。

见章德伤心,公子便引开了话题,“婚后若不起战事,我打算带小七去羌地征兵买马。”

大周后原本已经乏了,听了这话登时急了起来,忿然斥道,“小七该留在蓟城调养身子,你带她去折腾什么!总得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再去哪儿不成?”

那人未料到大周后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还抬手重重地击起了凤座,“你若不能照顾好小七,便仍旧留在母亲身边养着!光说是两情相悦,但得记住了!得记清了!燕国要争霸,就得有子嗣!就得有数不清的子嗣!不然怎样去长久图存啊!”

一激动,竟连连呛咳了起来。

章德忙去扶住她,在她脊背上轻抚,“母亲怎么了?可是病了吗?”

敬姑姑也连忙去了前头斟水奉药,低声道,“娘娘近来总不能安枕,医官却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开了安神的汤药,左右是养心补肝,没什么坏处,慢慢调养着罢了。”

那人劝道,“既如此,母亲又何苦再费心劳神。”

大周后凝眉饮了汤药,又是好一番止不住的叹,“怎是我费心劳神,我又还能活上个几年呢?什么都得打算在前头呐!这些年母亲煞费苦心,无不是为了燕国、为了你啊!远瞩,你们该娶的就娶,该嫁的就嫁,母亲全都依了,但燕国也该有后人了!”

大周后的话句句在理,但子嗣至今仍旧是公子的弱处,殿内数人竟没有谁敢多说一句。

每捶击一下凤座,每一句愠怒的叱责,都捶打在小七心上,捶得她胆惊心颤,躲在屏风后面越发不敢出来。

都知道公子没有子嗣,全都是因了她的缘故。

不说旁的,公子要她要得十分频繁,按理早该再有了。

她呢,她自己却也不争气。

大周后越说越气,眼前既还有一封魏宫来信,难免又要扯到沈宴初身上去了,说什么,“章德虽留在了燕国,但难免魏宫不再有新人。既白不似你,他心里有数,是不会只认定某一人的。我有时候,倒恨不得既白是我的孩子!他若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必成日为子嗣的事再去费心了。”

小七的心砰得一声响,偷偷去瞧公子脸色,见公子目光沉沉,面上晦暗不明,薄唇抿着,半晌不曾说话。

若只是提及子嗣的事,那人还不至如此生气,他生气是因了大周后提起了魏公子既白

——她的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