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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有许多,个个昏暗逼仄,不见天光,不知外头已是什么时辰。

这样肮脏污秽的地方是不会用油灯的,只靠墙壁燃着的那一盏盏的火把用来照明。

那下手就只是笑垂着头,一眼的精光闪着,耐心等着掖庭令的话。

火光摇曳,映得那掖庭令脸上晦暗不明,那鹰隼一样的人盘算了片刻,继而蹲下身来,拿腔拿调地诈她,“价值千金的宅子,可都得在极好的地段儿,你一个细作,岂会有这样的宅子。任你说破了天,本令亦是不信。”

不信,不信就不会支开内官,也就不会在此处与她多费一句口舌。

小七不敢有一丝的和犹豫,但凡有一点儿心虚胆怯,有一点儿的迁延观望,立刻就能被这老奸巨滑的掖庭令看出个苗头来。

因而即便心里没底,神情依旧十分坚定,就似这样的宅子此刻就在她手里一般,一丝一毫的犹疑都不敢有,“大人去北巷周家寻一个叫槿娘的人,找到她,什么都就有了。”

是了,她有房契十张,地契千亩。

虽都在桃林,形同于无。

却曾以两座宅子相赠槿娘,作为槿娘大婚的嫁妆。

如今想来,幸而当初把房契送了出去,不然今时今日,身无分文,囊空如洗,是一点儿指望都不会有了。

她不知道槿娘如今还愿不愿搭救一个几乎必死的人,她不愿以恶意揣度槿娘,却不敢低估人性本恶。

但愿,但愿她能以此作为筹码,用曾经的善意救自己一命。

那掖庭令仍旧不信,口中冷嗤一声,“空口白牙的,连个凭证都没有,本令如何信你?就凭一个将死的细作?”

那犀利的眼锋上下扫视,抬手捻着她的衣袍,“你穿着如此素净破烂,可不像有千金的模样。”

是了,她穿的是自己喜欢的素袍子,簪的也是自己常用的木簪子,蝉衫麟带有许多,翠羽明珠她也不是没有。(蝉衫麟带,像蝉翼一样薄的纱衫,即华丽轻柔的衣服)

只是这素袍子被拖在地上一路,早就磨破弄脏,的确不是从兰台里出来的模样。

抬手拔下木簪子,“槿娘与我是过命的情谊,这就是凭证,大人给槿娘,槿娘认得。”

那掖庭令取走了木簪子,片刻就用那木簪子拨开了她散落开来的碎发,露出她划伤的脸来,压低了声道,“本令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要命的买卖。你要敢诓本令一句,本令就把你丢给弟兄们......”

说着话,手就拍在了她的臀上,轻蔑笑道,“叫弟兄们好好快活快活。”

小七推开掖庭令,抬眼正视着眼前的人,“小人没有假话,但小人也有一句。”

“说。”

“大人可听过周将军的名讳?”

掖庭令满不在乎,“周将军多了,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周延年。”

掖庭令这才收敛了几分轻薄的颜色,等她继续说下去。

小七道,“周将军是大公子的护卫将军,更是万福宫王后的亲侄。”

掖庭令眉头锁着,“井水不犯河水,这与本令有何干系?”

“我方才请大人去取房契的槿娘,正是周将军即要迎娶的人。小人不诓大人,还请大人也不要诓小人。”

那两人相视一眼,似在彼此琢磨真假。

人汲汲营营一辈子,所求不过就是碎银几两。

到底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干惯了此类勾当,不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杀人越货,大抵从前也都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因而这愈发叫他们蠢蠢欲动起来。

掖庭令起了身,扬起下巴朝那下手命道,“去探探真假。”

下手心领神会,赶紧领命匆匆往外去了。

小七又道,“还要向大人打听个消息。”

“你问。”

“小人想知道大公子醒了没有。”

“你是想让他醒呢?还是不想让他醒呢?”

那掖庭令神情不定,只问了这一句,连个答案都不等,人就出了牢房。

也是,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个刺客。

在他看来,刺客定然是不会希望自己失手的。

不管怎样,因了这笔交易,也因提起了周延年的名讳,起码在那人取回房契之前,小七暂时是得到了一点儿厚待。

虽仍旧关押在牢房之中,但好在并不曾受刑,甚至还算是好吃好喝地招待。

有一碗稀落落的粟米粥,一盘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青菜,掖庭令还算大方,竟然还给了她一条鸡腿。

不知来日怎样,但总要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何况自昨夜就再不曾进食过,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的孬的全都入了腹,总算歇出了几分精神。

狱卒的吆喝鞭打声此起彼伏,受刑人的惨叫声接踵而至,虫鼠蝼蚁大摇大摆地打眼前走过,小七提心吊胆地等着。

脸上早就不流血了,但她不敢去摸,被拖了这一路,四肢百骸的疼愈发地分明起来,挽起袖子去看,於痕累累,十分骇人。

掖庭阴闷潮湿,这踝间的镣铐时间久了,竟冒出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来,愈发使得人难受。

总有大半日过去了,忽地听见有人岌岌奔来,大声叫着,“大人!大人!”

小七心里咯噔一下,那人总算回来了。

忙抓着铁栅去瞧,借着外头的火光,见那下手一脸喜色地附在掖庭令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缣帛,隐约可辨是一小卷缣帛,到底是不是她曾赠槿娘的房契,看不清楚。

(《周礼》记录了先秦时期使用竹木制作傅别、书契和质剂三种契约券书的方法,这些古老的契约应用于当时买卖、借贷等交易行为。《说文解字》中载:“着于竹帛谓之书。”竹木简牍和缣帛是中国古人在纸张普及之前采用的主要书写载体)

那掖庭令接来缣帛,凑在火把下仔细查验了,原本就跟在身旁的下手秉着油灯,供其人看得更真切一些。

片刻的工夫,其人往这厢睨了一眼,草草收进了袖中。

小七紧紧盯着他,见他背过身去,并没有过来的意思,那下手弓着身子,虽垂着头,一双耳朵却仔细地侧着,不时地点着头,不知三个人到底在琢磨什么。

下意识地攥紧了铁栅,生怕那掖庭令食言,收了房契又赖账,那她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