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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素娥的虺蜮血流汩汩往四处喷冒,小七甫一松手,虺蜮就似被抽了脊骨,似一件被血浸透的破布袍子,出溜一下就瘫软了下去。

(传说蜮能含沙喷射人影,使人致病,因而一般用来指阴险狠毒,在暗地里害人的人)

一双杏眸大大地睁着,顷刻之间已是气绝身亡。

血染满了小七的手,溅满了小七的斩缞,溅满了小七的半边脸,半边脸之外是那两道不曾痊愈的疤痕,愈发显得狰狞骇人。

骇人,骇人算什么。

她要杀,要杀,要杀!

杀了鹰犬爪牙,再去杀那幕后做主的毒妇!

要按住那毒妇的脑袋往这现成的棺椁上磕去,磕得她狗血淋头!

要按住那毒妇的脑袋在那许氏的灵位前磕去,磕得她血肉模糊!

她要替沈家清源正本,除残去秽!

她要把这狼心狗肺之辈清理出沈家的门户!

要那毒妇去地下为她不曾出世的侄儿谢罪,要那毒妇以死向许家的公主谢罪!

叫那毒妇知道什么是礼法!什么是人伦!叫那毒妇知道不敬畏祖宗的人就该下十八泥犁!

那毒妇为鬼为蜮,该死,该死,该死,就该受尽磋磨而死!

小七握紧了滴血如流的桃花簪子,踩着那一滩血水里的水蛇腰,一脸杀气地往偏殿追去。

偏殿里的沈淑人还在抱头鼠窜,旁的话好似已经不会说了,大张着个嘴巴只会一句,“来人!来人!杀人了!来人啊.....都死了吗!救命啊!救命啊!”

一头的步摇钗饰掉了个七零八落,奔逃之中缎履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整个人发髻散乱,蓬头跣足,一脸的惊惶,似战乱之中亡命的孤魂野鬼。

一个东滚西爬,绕柱而逃。

一个步步紧迫,悲愤疾追。

一个是铁了心要活下去的人。

一个是誓死也要诛贼寇的人。

一个煞白了脸。

一个杀红了眼。

小七誓杀沈淑人,如公子誓杀谢玉。

“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沈淑人,如今才怕,晚了!”

撞翻了香炉,撞到了案几,撞倒了屏风,拽下了竹帘,小七如饿虎扑食一般猛地将沈淑人扑倒在地,举起簪子就朝她的颈窝扎去。

是!

是饿虎扑食!

自被迫留在兰台,她吃得少,喝得少,日日守夜不得安枕,又在这黑压压的宫墙之内站了一整天,那黑心肝的主仆何时许她吃过什么东西。

早饿了!

她杀红了眼,满腔的热血一股脑儿的全都冲进了脑子里,一身的力气叫她只想食了毒妇的肉!饮了毒妇的血!再寝了那毒妇的皮!

一簪子猛地扎了下去,那毒妇大叫一声陡然撇开头去,竟叫她扎了个空,扎进了大殿的白玉砖里。

小七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听见“嘣”的一声,桃花簪子在白玉砖上发出了一声响。

她满脑子都是杀了沈淑人,因而并不曾留意到这一声到底清脆还是闷顿,只知道再举起簪子的时候,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已然一断两半。

一时没有趁手的利器,半截的簪子也要扎进那毒妇的脖子,杀不死也要刺她一身的血窟窿!也要扎烂那毒妇的嘴巴!

叫那毒妇再不敢叫她一声要饭的!叫那毒妇再不敢口无遮拦目无尊长!叫那毒妇再不敢非议自己的姑母是个不守妇道的!

那毒妇是什么样的人,她岂是个引颈受戮的人?她岂是个老老实实地等着被人屠被人杀的人?

那毒妇极力地挣扎,抬袖一挥,砰得一下,一只茶盏朝她额头砸来,砸得她脑袋嗡得一声,至少有一刹那的工夫,她的眼前都是茫茫然一片黑沉不见一丁点儿的光色。

你瞧这毒妇,这毒妇自知是夜十分凶险,早在袖中藏起了一只尖角的青铜茶盏。

那毒妇不怎么亲自动手杀人,难道一个不怎么亲自动手的就没有力气了吗?

不呀,那毒妇天天好吃好喝好睡的,偷懒了一整日,适才又吃了肉脯茶点,比起小七来,毒妇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趁这空当,那一身牛劲的毒妇已拼力将她掀翻在地,张牙舞爪地大叫着,仓皇外往外殿逃去。

“滚开!滚开!救命......救命啊!死哪儿了!人都死哪儿了!”

有什么滚热的东西从额际淌了下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了。

是自己的,是蛇蝎的,还是毒妇的。

不知道。

总之谁身上都沾染了血。

小七顾不得这钻心蚀骨的痛,眼前旦一看出了个七七八八,捡起一支那毒妇掉落的金簪,踉跄起身拔步就往外追去。

但沈淑人已经不跑了。

沈淑人正端然立在正殿,身前是金丝楠木的棺椁,身后是一排排冰冷冷的灵位,她那杀人于无形的手正死死地攥住了一旁的连枝烛台。

燕宫之中,宗庙之内,便是这十五连枝烛台最为常见。

高三尺,宽一尺,似一株繁茂古树,自下至上共十五枝,十五枝头各顶灯盘一盏,此时那一盏盏的烛台因了沈淑人的抓握晃着剧烈的光影。

那毒妇气喘吁吁,眼里凝着眼泪,人却笑了起来,“姚小七,你敢吗?”

你瞧,这时候,这生死的关头了,沈淑人才肯承认她才是姚小七了。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名字呐。

小七眼里含泪,她的声音咬牙切齿,却也似碎玉戛冰,“沈淑人,你这样的蛇蝎,不配顶着我的名字活着!”

沈淑人掉着眼泪,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她哭道,“你当我喜欢这名字啊?我天天恶心死了!可惜,这样恶心的名字你也没有了!”

好,好,好。

管她喜不喜欢,管她恶不恶心,今天就在这里,总有一个人是要死的。

小七攥紧了手里的长簪,抬步便朝沈淑人逼去,

沈淑人往后挪着,伸手指着她大叫,“姚小七!你敢!你敢上前一步,我就烧了许氏宗庙!”

那宽大的袍袖剧烈抖动着,那连枝的烛台也在她手里剧烈抖动着。

烧人宗庙,与扒人祖坟有什么不一样?

有啊。

一旦这宗庙火光四起,覆宗灭祀,就意味着许氏气数已尽,燕国要完。

觊觎燕国社稷的人实在太多了。

浑水摸鱼的,必要浑水摸鱼。

犯上作乱的,必要犯上作乱。

揭竿而起的,必要揭竿而起。

蓟城必定立时大乱,公子许瞻首当其冲。

小七问她,“沈淑人,你是魏国公主,烧了燕国宗庙,魏国可还保得住!”

“我不管!”

沈淑人撕心裂肺地说话,也撕心裂肺地哭,她甚至还撕心裂肺地笑,“我都要没了!我管魏国干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拉着魏燕两国一起陪葬,是我的本事!”

她为何而哭,是惊惧,还是委屈?

也许惊惧和委屈都有,小七不知道。

“你连你父亲母亲哥哥也不管了吗?”

“爱谁谁!”

“公子待你好,你也不管了吗?”

沈淑人几乎魔怔了,她歇斯底里地挑眉大笑,随手就把连枝烛台掰倒了,那火啊,呼啦一下就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