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伟的表情难以言喻。
也许在场的人，只有重生归来的云少宇，能够看懂老董的表情。
这不只是心痛，而是绝望。
董志伟手里夹着烟，沉默良久才说道：“我和小凤没谈过，还没来得及谈情说爱，小凤就病死了。那个冬天特别冷，小凤裹着被子靠在床边，活活憋死了。小凤的父亲没有哭，很平静的看着女儿，说走了好，走了就不难受了。你们都知道，小凤的妈也是哮喘走的，遗传病……”
董志伟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到了吗，这飞亚达手表，就是当年我给小凤准备的。秋天坐在晒谷场谷堆边上，我问她，小凤，如果和你搞对象，需要什么条件？小凤一身病痛，但她是个漂亮丫头，她羞答答说，我的要求不算高，飞鸽自行车，飞亚达手表。可是志伟，你真敢和我搞对象啊，也许今年冬天，我就憋死了。我害怕冬天，我也很期待冬天。”
董志伟又说，“也就在那个冬天，我买好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崭新的飞亚达手表，顺便准备了一本古龙的小说《陆小凤传奇》，我要向小凤求婚，顾不上谈恋爱了，直接结婚。可是，我赶到小凤家里，看到小凤穿着寿衣，很宁静的躺在床上。我不敢相信，我问周爱国，周叔，小凤她怎么了？周爱国很平静的说，小凤解脱了，这是好事。小伙子，你不要哭，你应该为小凤感觉到高兴。”
董志伟又说，“我想用飞鸽自行车和飞亚达手表给小凤陪葬，周爱国说，不用浪费东西，这闺女命苦，生下来就喘，空着手来，空着手去，一清二白来生无病无灾。后来小凤出葬，我给她抬棺材。”
“难怪……”
云飞鸿一脸苦涩，“难怪你的旱冰场，名字叫凤舞旱冰场，还以为你喜欢古龙的小说才……，原来是纪念周小凤。你这老光棍也算有情有义，可是没办法，旱冰场地盘，我还是要收回来。”
“大鸿，我求你了，小二楼一楼继续租给我，我给你双倍租金。”
董志伟刚想下跪，就被云飞鸿一把提了起来。
“给10倍租金也不行，小二楼一楼，我要用来开超市。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安排。但是，大超市开起来了，靠边的地方可以租给你个窗口，大概二三十平米的地方，你看着做点小生意。你不是说了吗，小凤很喜欢吃烧鸡，你开个烧鸡铺怎么样？”
“可以啊，我在烧鸡店打过工，我也在全俱德烤鸭店干过，我做烧鸡，内行！可是……，我还是想开旱冰场。”
董志伟又陷入了回忆，“那年8月，小凤还活着，她家的玉米地种了一点豆角，她去自己家地里摘豆角，结果被杨文斗逮住了。当时刚好我路过，听到玉米地里有女孩的哭声，我头脑一热就冲了过去，刚好看到杨文斗把小凤摁在地上……，我一脚踢了杨文斗的头，邦邦给了他几拳。杨文斗提着裤子，流着鼻血跑了，小凤一直哭，求我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又是杨文斗！草踏马个杨文斗！”赵红英愤然喊道。
云飞鸿给了她一个眼神，提醒她安静。
董志伟又说：“从那天起，小凤心里，我就是英雄了。小凤说，我身体不好，谢谢你保护了我的清白。我和小凤开始交往，带着她去了朝阳区秀水那边的旱冰场玩。小凤看我滑旱冰那么溜，很崇拜……，也就那年冬天，小凤走了，红颜薄命，她很热爱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嫌弃她……”
客厅里，长久的沉默。
云少宇说话了。
“老董，你是不是觉得，旱冰场变成了烧鸡铺之后，你就不是英雄了？”
“对啊，少宇，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来说，英雄有卖烧鸡的吗？”
“有，等你开始卖烧鸡，你就是卖烧鸡的大英雄。”
云少宇忽而又蹦又跳唱起了歌——
绝招，好武功，问世间多少个能上高峰。成功，威风，男儿有多少真的是英雄？谁是大英雄……
唱歌还不够。
云少宇甚至打了一个飞脚，然后是一连串前空翻和后空翻。
客厅里。
所有的人都看傻了。
董志伟滑旱冰花样多，但是前空翻和后空翻玩不转，已然被云少宇给惊艳到了。
“少宇，好孩子，快点收了你的神通吧，我不开旱冰场了，开烧鸡铺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
云少宇很有成就感的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去问叶小荷，“我是你的什么？”
“云少宇，你是我的玻璃球。你翻跟头，就像是小荷的玻璃球在地上嘟嘟乱转。”叶小荷很崇拜的看着他。
云少宇看向了董志伟。
“以后，你就在我家超市开烧鸡铺，别小看了二三十平米的小窗口，赚钱可能超过上千平米的旱冰场。至于租金，如果你暂时没钱，可以等你赚钱以后再给。但有一点，你不能再赌钱了，一旦发现你赌钱，收回你的烧鸡铺。”
“可以可以。”
董志伟略有迟疑，“如果朋友们聚在一起，玩很小的金花和麻将，算赌钱吗？”
“不算，你又不是小孩子，你明白什么是赌，什么是玩。”云少宇说道。
“大鸿，你家少宇是奇才，其实你都没说服我，可是少宇瞬间就纠正了我的思想！”
“我家儿子当然比我厉害，一代强过一代。老董，你先走吧，我家里开大超市的事，你先不要乱说。至于将来租窗口开烧鸡铺，我一定给你优惠。到时候你置办家当钱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大鸿，最仗义的就是你，我先走了。”
董志伟骑上幸福250，刚发动就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冲出了院子。
刘桂霞搂着叶小荷的肩，说道：“这摩托，速度不快，动静不小，一路黑烟。”
重新回到客厅，继续抨击杨文斗。
刘桂霞气不打一处来。
“杨文斗这么个东西，怎么还没被抓起来啊？”
“那是因为，被他欺负过的女人，都没报警。女人都爱面子，就算真被那啥了，一般也不敢伸张。”
“也有胆大的，要不然强见犯哪里来的？以前那次，如果杨文斗真得逞了，我肯定告他。”刘桂霞一脸的寒冷。
“如果他得逞了，还用你告他？我能活埋了他，而且让他的媳妇和女儿亲眼看着，活埋他！”云飞鸿愤然道。
“大鸿，你就是厉害，但是今后，你应该朝着企业家的方向发展。不要混到最后，洗不白了。”
“桂霞，你这女人，你家的黑白电视才刚变成彩电，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云飞鸿很苦恼的看着她。
刘桂霞忍着笑，不说什么。
云少宇说道：“我爸本来也不黑，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需要洗白。等几年后，我爸上电视，别人介绍他会说，燕京着名企业家云飞鸿。”
云飞鸿居然有点不开心，摸了一把儿子脑袋，“少宇，你老子我如果想上电视，还用等几年后？我给电视台打个电话，明晚就上电视。”
赵红英来了兴趣。
“如果明晚你就上了电视，播音怎么介绍你？”
“飞鸿矿业董事长云飞鸿，这么说有问题吗？”
“好像没问题，我老公本来就是飞鸿矿业董事长。”赵红英的自豪感飘然升起。
“你们一家人慢慢畅想，我老公死了两年多了，我带着孩子回家了。”
刘桂霞忍不住伤感，拉着叶小荷的手，走了出去。
云飞鸿和赵红英，有点傻眼。
“咱们只是正常的聊天，桂霞她……”
“桂霞没生气，只是快过年了，伤感了。”云飞鸿说道。
刘桂霞和叶小荷走在小路上，云少宇陪在身边。
“将来的幸福大礼包，是袋子还是箱子？”
“箱子。”
“那为什么不叫幸福大礼箱呢？”
“因为，幸福大礼箱，也是幸福大礼包。”
“知道啦，是人们习惯那么说。”
叶小荷抱着母亲的胳膊，希望自己今晚就能梦到幸福大礼包。
……
今天是除夕。
今年，两家人在云少宇家里吃年夜饭。
云少宇家里，飞鸿矿业那边，都贴了火红的春联。
可是，叶小荷家里依然不贴春联，不放鞭炮。
因为，叶长贵走了还不到三年。
刚下午三点多，除夕夜还没来临，东观镇的鞭炮声，就渐渐密集了起来。
院子里。
马尾辫小女孩，手里拿着小红炮，用香头点燃，然后将小红炮扔飞出去。
听到了小红炮的响声，叶小荷开心的蹦啊蹦。
“丽娟说，她不喜欢放小红炮。甚至还说，小女孩放炮会尿床。但是我喜欢，昨天我就在你家里放了几个小红炮，但是晚上并没有尿床。”
“嗯，小荷放小红炮不尿床。”
“你呢？”
“我放鞭炮会尿床，原来的床已经冲走了，今天早晨新买了一张床。”
“才不信呢，少宇骗人！”
叶小荷点燃一个小红炮，扔到了云少宇脚下，“我要玩小霸王，七龙珠！闪电计划！”
两个小孩跑进了上房。
赵红英和刘桂霞在厨房准备年夜饭，聊的是很生活的话题。
“桂霞，这个除夕夜可别哭得太厉害，如果又像去年那样哭肿了眼睛，小荷会害怕，又会拉着你的手，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去年，咱们两家那么僵，我的事，你和大鸿都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吗，惠民商店白梅说的。”
赵红英笑道，“东观镇有家庭的女人，最骚的就是白梅和王小芳。可是比较起来，白梅人还不错。”
“王小芳那是烂人，对不起那首歌，白梅其实算个好人，就是那方面有点……”
刘桂霞没说下去。
以后，用不着白梅商店里的冰柜了，应该也不会手紧去找白梅借钱了。
但是白梅对她的好，刘桂霞一直记在心里。
可赵红英就喜欢聊白梅。
“白梅喜欢和不同的男人睡觉，说一个男人一个劲儿。她老公也根本不吃醋，说什么绿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大电驴。”
“红英，你多看看锅里的带鱼，火大了。”
就在这时。
院子里开进来两辆车。
切诺基车里走下来的是云飞鸿和保镖高剑棠。
另外一辆车，是鼎益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秦良和秦大飞。
“秦总，过年好啊！”
赵红英走出来，笑着打招呼，“哎吆，铁门铁窗铁锁链，什么时候出来的？”
“嫂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去的是戒d所，又不是监狱。即便去了监狱，不是死刑犯，也没有铁锁链啊！”
秦大飞苦笑着，“几天前，我才刚出来，戒d所里太苦了，吃不好睡不好，差点就把我改造成功了，可是出来了，还是有点想。”
“你倒是坦诚。”
赵红英说道，“大鸿说过，进过戒d所的，真正戒d成功的没几个，一次吸d，要拿出毅力来，用一生来戒d，主要是远离那些乌七八糟的朋友。”
走到客厅里。
秦良兴高采烈喊了一声：“少宇跑哪去了，发压岁钱了！”
云少宇跑了过来，身边跟着叶小荷。
“少宇，秦叔给你1万元压岁钱。哦，小荷，你也在，也给你1万元。”
云少宇心安理得接过了一沓百元大钞。
只说了一声，谢谢秦叔。
叶小荷却把一双小手藏到了身后，步步后退，胆怯的看着。
“我不要。”
“桂霞家闺女，有点不懂事啊，大过年也不给点面子，给你压岁钱，你必须收下，怎么能拒绝？”
秦良有点严肃。
叶小荷很害怕，喊了一声妈妈，就朝着厨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