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天戴着手套，手上拿着一张卡片。这是在死者身边发现的。上面印着一首古诗：
侠客行
唐 李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上个月，东城区警局在另一位死者身边，发现了这张卡片。二个月前，西城区警局，也在另一位死者身边，发现了这张卡片。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在死者身边，发现这张《侠客行》的卡片了。
如果单看死者的身份、职业、年龄和死因，没有人，会把他们的死联系起来。但是因为有了这张《侠客行》的卡片，局里决定，把前两个，东城区和西城区侦办未决的案子，和这第三个，发生在西岗区的案件一起，交由市局刑警队并案侦查。
此刻，大家围坐在会议室里讨论案情。
白雪把三位死者的资料分发给大家。
“第一个死者，是位女士。住在东城区，是位退休的纺织厂女工。名字叫戚迎春。为了好记，我们暂时叫她戚老太。她被发现，死在从早市回家的小巷里。这条小巷，没有监控。”
“第二个死者，住在西城区，是一位老者。名字叫做管洪福。为了好记，我们暂时叫他管老头 。他被发现，死在遛弯儿的公园里。管老头遛弯儿的公园，是住家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公园里，也没有监控。”
“ 第三个死者，住在西岗区，是一位少年，就是今天这位死者，才11岁。名字叫做关礼平。是s市曙光小学校五年级的学生，即将毕业。我们姑且叫他小关。他死在常去玩的，家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里，那里也没有监控。”
凌寒：
“凶手作案，并不挑地域，也不局限于年龄和性别。”
栾朗：
“死者分别住在城市不同的角落，凶手是怎样选择作案目标的呢？这三位死者之间，一定有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的联系。”
原野：
“这三个人有犯罪前科吗？犯罪嫌疑人留诗李白的《侠客行》，自比侠客。那是不是说，这三个被害人，都做了一些事情，让他觉得，应该替天行道呢？”
萧一：
“让我查查啊。没有，这三个人，一个还是未成年人，一个都六十多岁了，一个早就退休啦，都没有违法犯罪记录。”
果拾绿：
“也许，正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受到法律的严惩，凶手才打算替天行道。”
江清蓝：
“梁启超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不排除是这些人身边的人作案。”
万里天：
“那我们就先从调查死者入手吧。”
调查结果出来，刑警队众人都沉默了。
原来，三名死者，都曾经是网络“红人”。他们的视频，都曾经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那名小学生，曾经逼迫邻居家的残疾小男孩吃粪便。事情发生在新一村桃源小区附近，视频显示，残疾小男孩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屎，吃进嘴里后发出咳嗽干呕的声音，而旁边这位小学生要求残疾小男孩“咽了”。之后，这名小学生又说“你不准吐出来！要不，我就让你接着吃一盆！”，他拿起一根棍子，狠狠抽向残疾小男孩，残疾小男孩被打倒在地。在视频中，听到残疾小男孩用带有恐惧的声音说“不不不，不用，我吃。”
这则未成年人被欺凌的信息，引发了公众关注。好多网友留言：这个孩子太坏了。儿童是成年人的根子，这孩子长大了，妥妥是一个坏人。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立即成立工作专班，开展调查处置工作。公安机关已经立案，对实施欺凌者，及其家长，进行了严厉批评教育，责令家长，对子女严加管教，并对被欺凌者及家长，赔礼道歉；教育部门，已安排心理辅导教师，对此次事件的受害者，进行心理疏导，希望尽快消除对其心理健康，带来的消极负面影响。目前，双方家长已经达成和解。
第二个案件里的那位管老头，也曾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
一段视频显示，一天下午5时许，向阳小区，一名24岁小伙，因家庭琐事，站在楼顶，欲轻生。消防队接到救援任务，前往现场，双方僵持不下。小伙跳楼前，在楼顶站了至少4小时，其间，这位管老头在楼下起哄，对着楼顶男子所在方向喊骂，并催促说“不跳不是人”。最后，小伙从小区二十多层的楼顶跳下，不幸身亡。这段视频被发到网上后，不少网友表示无法接受，称其“太坏了。不是人老了，就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一位律师说，管老头起哄“不跳不是人”，寻求刺激、发泄情绪，此举涉嫌违法。虽然此举与当事人跳楼难以建立刑法上的因果关系，难以追究刑事责任，但管老头的行为涉嫌寻衅滋事，可对其治安处罚。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事后，当地派出所对管老头，进行了口头教育。
第三段视频里，是一个男孩被打，躲在五楼室外空调机上，坠落的画面。视频显示 ，男孩坠落前，遭到屋内的人，持长棍连续击打。打他的人，就是戚老太。是他爷爷的后老伴儿。事发地为三羊开泰小区。记者从接诊医院获悉，坠楼的男孩暂无生命危险，已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救治。但是，孩子的双腿，今生，再也站不起来了。事发地派出所民警正在进行调查，此事引发大量网民关注。
看完视频，大家心里都意难平。要不是穿着这身警服，真要，为这位留书《侠客行》的犯罪嫌疑人，点赞了。
万里天一声令下，大家结束加班。今天出了现场，大家纷纷去洗澡换衣服，下班回家。
凌寒洗好澡，换好衣服，飞奔下楼，拉开等在楼下的车门，陆尊正在里面批阅文件。刚才，万里天一说下班，凌寒就给陆尊发了微信。陆尊一直在公司，等着凌寒下班，立刻就赶过来接他了。陆尊含笑看着凌寒，凌寒望着陆尊的俊眉俊眼，心里酸软得不行。这就是自己的爱人，会在自己加班的时候，等在楼下；会在早上送自己上班；会陪自己做晚餐、吃晚餐；夏天，会和自己一起看云卷云舒的风景。冬天，会和自己牵着手，走在雪花飘飘的街头。这么靠谱的爱人，竟然被自己幸运地遇到了。漫长人生，从此，有了陆尊相伴。
万里天和江清蓝走出来，跟陆尊说了几句话，开走了。
萧一、白雪和果拾绿上了栾朗的车，栾朗开车去接上官玉睿，正好捎上他们。
原野到档案室接韦铎：
“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加班，你先去食堂吃晚餐，然后，自己开车回去，别等我。我们刑警队一忙起来，不一定几点下班呢。你吃过饭没？”原野心疼了。
“我怕你一个人开车回去，寂寞如雪，怪没意思的。我等着你，咱俩一起开车回去，路上聊聊天，说说笑笑的，你就不会没意思了。你有没有被我感动到？我没去食堂吃饭，我要吃你给我做的饭。”
“嗯，我被你感动到了。晚上想吃什么？”原野敷衍地说。
韦铎等了半天，不乐意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原野笑着，倾身给韦铎一吻。
韦铎扑上来，要加深这个吻。原野笑着伸出手，顶在韦铎胸脯上，阻止韦铎往自己身上扑：
“总觉得被你占了便宜呢。快穿衣服，回去啦。”
韦铎最近迷上了原野亲他。睡觉前，要亲一下，据他说，这样，可以做一个水甜水甜的梦。吃饭前，要亲一下，据他说，这样的吻，疗效显着，可以吃三口平时不吃的蔬菜。洗完澡，要亲一下，要自己闻闻他香不香。出门前，要亲一下，据他说，这样不会堵车。原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觉得像做法。下车前，要亲一下，据他说，这样的话，一天工作时，心情都会很好。 原野做菜的时候，韦铎偶尔进厨房偷吃， 也会要求原野亲他一下，据他说，这样炒出来的菜，味道好极了。 在经历了种种唯心主义的言论和行为之后，原野看出来，韦铎这是喜欢上自己了。原野看着他折腾，等着这个小傻瓜，终于开启了情窍那一天。
反正最近几天吧，没有什么是亲韦铎一下搞不定的，如果一下不行，就亲韦铎两下。原野善于把握主动，他充分利用这种大好形势，天天给韦铎投喂大量蔬菜。现在，韦铎已经比他家的巨兔卡卡西，更能吃蔬菜啦。
韦铎没亲成，哈哈乐着发起了第二次反扑。他抱住原野，扭了几下身子撒娇。这时，门一开，去洗手间的穆岚回来了：
“小韦铎，你不会忘记了，我还在吧？”
原野笑着和穆岚打招呼：
“穆岚，你还没走啊？”
穆岚朝原野翻个白眼：
“你们家韦铎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敢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一层关灯锁门的大楼里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哦，你们俩郎情妾意，却不让我下班，非让我陪着他等你，有你们家韦铎这么不讲理的吗？”
原野叹气，不明白自己为啥喜欢这么个小东西：明明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却怕水怕虫子怕黑，还爱哭。窝囊死了。还特别挑食。平生只有两样东西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除了有一个聪明的脑瓜，简直一无是处啊一无是处。他把韦铎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穆岚，走，请你吃饭！”
“滚滚滚，谁要做你俩的电灯泡！”
两人先把穆岚送回家。饭桌上，说起自己今天加班的原因，韦铎说：
“这三个短视频，是同一个短视频作者发布的吗？”
原野明白，韦铎的意思是说，作者发布这样的短视频，也就亮明了自己的立场，说明作者是谴责这类行为的。所以，很可能，作者从一个键盘侠，变异为钢铁侠、蜘蛛侠。
“萧一也怀疑过，他查了,不是同一个Id，也不是同一个Ip。”
韦铎沉吟，放下了筷子。
原野心疼地喂他吃了一口菜，又喂了一口饭：
“你别管了，破案是我们刑警队的事。这都几点了，你才吃晚饭。赶紧的！”
“你不是也刚吃晚饭嘛！你干嘛总拿我当小孩儿！我早就和你一起长大啦！你不许再对我双标！还有，你别再喂我吃菜花啦！菜花都是菜青虫吃剩下的！我不要和菜青虫吃一样的东西！我要吃糖醋排骨！”原野妥协，依言夹给他。今天太晚了，再逼着韦铎吃蔬菜，他闹起来，这顿饭得吃到半夜去，就怕对韦铎的消化不友好。
韦铎指挥原野：
“我还要糖醋排骨！你再喂我吃几口。”
原野摸摸韦铎的肚子：
“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肉，不好消化。”
韦铎乖乖放下筷子。原野又不忍心了，上赶着给人家剃掉一块排骨的骨头，喂过去。
韦铎转过头，却不肯吃了：
“我想了一下，还是别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了，回头你又嫌我胖啦！”
原野左手扳住韦铎的脸，右手把排骨送进韦铎嘴里：
“不嫌弃！”
两人洗漱完毕，各占住大床的一边，各自拧亮床头灯，各自打开一本书。看了一会儿，韦铎一骨碌，滚到了原野身边：
“原野，我们假设，凶手观看过这三个短视频，之后意难平，才侵害受害人的。你说，他会不会在气愤之下，分别在这三个短视频下留言呢？假如我们能找到，在这三个短视频下都留言的Id账号，并且用辞激烈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呢？”
“每一条短视频下面，可是有十几万的留言呢！”
“求我！求我！”韦铎用脑袋撞原野的胸膛。
原野把双手伸到韦铎腋下，抱他起来，靠着床头坐好，“过目不忘，博闻强记的韦铎博士，求您啦！”
第二天一大早，原野把一个Id账号，一个Ip网址，发到群里：
“万哥，江哥，这是我家小韦铎昨晚一夜没睡找到的。这个Id账号在三个短视频下面，都留了言，内容都是一句话：‘呵呵，我今天做了点儿事。’时间，恰好都是案发之后。”
萧一立刻回复：
“等着，我把他找出来。”
万里天：
“我跟刘科说一声，今天让韦铎在家里补眠吧。”
原野的头像下发来了一段韦铎的语音：
“万哥，你真好。不用不用啦，我打游戏经常熬夜呢，我和原野都到二环桥上了。”
要不说，虽然，韦铎怕万里天，但是，万里天还蛮喜欢这个小师弟的。放眼望去，整个刑警队，没有一个队员，敢对万里天这么卖萌的。所以，万里天面对傻乎乎的韦铎的时候，也不免心里一软，还是给刘科说明了这件事：万一小韦铎白天在岗位打瞌睡，都是他们刑警队的锅，请刘科高抬贵手。谁让他们刑警队这么吸引人才呢，各个部门有觉悟的同事，都愿意无偿，为他们刑警队贡献自己的才智。把刘科恶心够呛，大骂了万里天一顿，万里天才笑眯脒地，挂了电话。
这边厢，萧一已经破解了这个Ip地址，找到了这个账号对应的地址，发到了群里。正在上班路上的刑警队众人，风驰电掣，纷纷掉头，往这个地址驶去。
不一会儿，几辆车，停在了一家小饭店门口。
这间小饭店专门卖东北盒饭。《s市日报》的记者，曾经对盒饭经济做过报道：
“只要十几块钱，就可以放肆干饭，吃出自助餐的感觉。十几元的盒饭里不仅包含酸菜、熘茄子、熘豆角、西红柿炒鸡蛋、炒尖椒、地三鲜、熘干豆腐、豆芽等70多种特色炒菜，还可以免费自取各种炝拌小菜。如果再添几块钱，就能吃上锅包肉、鸡腿、红烧肉、四喜丸子等肉菜。过去，盒饭行业，一般都是夫妻店的模式，一个炒菜一个卖，如今随着规模的扩大，一个店面，一天四五十个菜品，至少需要一个团队，四五个人，一起忙活。”
“s市盒饭一般来说，都是重油重盐，吃起来，那味道就特别香。尤其是口味清淡的南方人，如果第一次吃这种大油的菜，肯定第一口的感觉，就是香。有的网友甚至说，东北菜的尽头就是s市盒饭，必须要来s市，感受一次“碳水与脂肪的世纪大碰撞”。 s市盒饭，是饮食文化与历史、民俗、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首先，s市餐饮，属于鲁系，又经过加工改良，中西融合，形成以锅包肉、地三鲜、熘肉段等为代表的东北特色美食，这些菜品的统一特点，就是过油、过面糊，粘稠的勾芡，特别适合跟米饭混搭，能在味蕾上，给人极致的满足感。盒饭中，最具有特色的扒肉，绝对是盒饭的“灵魂”，它由山东把子肉演变而来。有的网友评价说，一盒扒肉盒饭，再浇上一勺卤肉老汤，咬上一口大蒜，那香得简直‘天理难容’。”
小店没有油腻的感觉，清清爽爽。因为店内没有设计桌椅板凳，不留客用餐。弧形的玻璃柜台内，摆着二十几个方形的，热气腾腾的不锈钢菜盆。柜台外面有两位顾客在选餐。柜台里面，有三个人，一个男人在炒菜，一个女人在切墩，一个小伙子在上菜，兼卖菜、收银。
万里天冷眼打量着店家，因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他们的手臂粗壮，身体结实。至少从身体素质来说，他们具备作案条件。
江清蓝等那两位顾客离开，拿出警官证：“警察，请配合调查。‘赵客’,是你们店里谁的Id？”
三个人，六双眼睛，困惑地看着江清蓝。
果拾绿问小伙子：
“你上网吗？比如抖音、微博、b站、小红书？”
小伙子摇头：
“每天早上6点，我和我爸我妈就来到店面，摘菜，清洗，切，炒，炖，一直忙活到下午4点开餐。每天的米饭要用5、6袋50斤大米，一袋大米可以盛150盒盒饭，每天卖出去的盒饭超过千盒。这是个熬心血的活，只要干上，这一天基本就围绕这一件事。我和我爸我妈都没时间上网。”
接下来，小果和萧一检查了三人的电子设备，也检查了他们的社交平台，确实，他们很少上网，也几乎不使用社交平台。
“你们店里，还有其他员工吗？”
“小吴，大学生，请假了。”
“你们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吧？”
萧一和小果看了一眼店家提供的手机号，朝万里天和江清蓝点头。Id，对。Ip，对。
10点左右，小店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店里的食盒变得空荡荡的。总算没有剩下，要不今天就赔本啦。
父母洗洗涮涮，把小店的地面也清扫完毕，就回家了。留下小伙子一个人守店。昨天之前，还是他和店员小吴，一起守店。可是，小吴离开了。是的，确实是离开，离开了这个世界，长眠在松花湖底。
高空抛物的危害有多大？据专业实验测算，一枚重30克的鸡蛋，从18楼抛下，能砸破人的头骨，从25楼抛下，冲击力足以致人死亡。而小吴从30楼，扔下了一颗从虫眼儿里，爬出白色软体虫子的梨，当场，砸死了一个在楼下婴儿车里，晒太阳的婴儿。所以，他送小吴躺在了松花湖底。
只是，小吴不在了，也不能使用小吴的手机刷短视频，和发表评论了，还真够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