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景杨刚快步流星地离开三年十七班，回到自己办公室。新学期从早上八点二十开始，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景杨刚坐在电脑前，写学期计划，忙忙碌碌的一上午，很快过去了，该吃午饭了。
中午，全校孩子都在教室统一用餐。后勤主任是日本海归，用餐方式，模仿自日本的小学。午休的时候，各班值日生，穿好围裙，戴好帽子，给同学们分饭。饭、菜、汤、点心、水果、盒装牛奶，都装在餐车里。值日生把餐车从教室门口推进教室。同学们排好队，等着值日生打饭。
食堂是学校外包出去的。学校规定，每一餐都要留出样品备检。学校还规定，午餐时，每位老师，以及学校领导，都要到指定的班级打饭、陪餐。老师和学生吃同样的饭菜，是为了防止食物中毒的发生。今天中午，景杨刚要去三年十七班陪餐。
午餐结束后，值日生把餐具分门别类收回餐车。把牛奶盒，和残羹剩饭，分别放进餐车上的，可回收垃圾桶，和厨余垃圾桶里。最后，把餐车推到教室门外。其他孩子则负责打扫教室卫生。全部收拾停当之后，十二点半到下午一点，是半个小时的静息时间。全校同学，趴在书桌上面午睡。
三年级十七班的两名男孩儿，就是说相声那两个，就此没有醒过来。
万里天他们，一路风驰电掣，来到花园小学。
举目四顾，校园如花园。回廊处，一架架紫藤萝紫色瀑布般垂挂下来。大片草地绿草茵茵，园林小品鲜花朵朵。校园深处，还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湖中有成群的天鹅、野鸭，和娇艳欲滴的粉色荷花。学生宿舍、游泳馆、体育馆、图书馆、食堂、教学楼、艺体楼、办公楼、教师宿舍，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座，堪比一所小型大学。这是一所私立双语学校，学费高昂。在这里读书的孩子，家里经济条件都不错。
两个孩子的班主任玉勇老师，惶恐地坐在万里天他们对面：
“今天上午，我们三年十七班第一节课是数学。第二节课是语文。然后是上午的大课间，有半个小时。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大课间的时间，留给各班自行召开班会。第三节课是道法，第四节课是体育。体育课下课后，孩子们回到教室用餐。用餐结束，各班有半个小时的静息时间。孩子们趴在课桌上午睡。午睡结束，这俩孩子就出事了。”
玉勇老师像一根绷紧的弓弦，先是给他们报了一篇流水账，然后就问一句答一句。整个人失魂落魄。不过也可以理解，在自己的班上出了人命，还是两条。内心的自责、外界的压力，那种惶恐不安，是任何苍白的语言都安慰不了的。
“没有外人进入过教室。”
“今天上午，我没发现，这俩孩子有什么异常。”
“瑞士卷是我在网上订的。今天返校，为了庆祝返校日，各班都使用班费，在山姆购买了一些小饮料和小零食。就放在教室后面，打饭用的长桌子上，大家随意取用。”
万里天：
“瑞士卷是几点到的？”
“瑞士卷需要冷藏，我是今天早上现定的。山姆九点开始派送，瑞士卷大约是九点半到的。除了点心和饮料，我还使用班费，购买了一次性餐具，和餐用一次性手套。快递员都放在了快递室。我取回来以后，就打开了包装，放在了教室后面的长桌子上。当时，教语文课的黄老师正在上课。第二节语文课九点五十下课，眼操结束后，孩子们先去了洗手间上厕所、洗手。回来后，我让他们自己拿着一次性的小碟子和一次性的小碗，戴上一次性手套，自己到后面取点心和饮料，孩子们一边吃，我一边召开了迎新班会。在班会上，两个孩子还说了相声。谁知，午饭过后，他们就……”
万里天：
“我们暂时没有问题了。麻烦您带着孩子们过来，我们需要跟孩子们聊一聊。”
班主任玉勇老师去带学生来问讯了。
果拾绿趁机发言：
“多半和食堂的菜品没有关系。一千五百多名学生，加上一百多名教师和后勤员工，只有两人中毒身亡，这么小的概率，这两个孩子，被人定点投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萧一：
“凶手是如何投毒的呢？”
尸体已经拍过照，被局里同事运回去了。栾朗戴着手套，从一个孩子的桌面上，拿起一块咬过几口的瑞士卷，小心地装进证物袋。示意萧一：
“答案可能在这里。”
原野戴着手套，在检查另一个死者的物品，他把另外一块咬过的瑞士卷，小心地装进证物袋。也示意萧一：
“两个答案可能一样。”
在同学们吃瑞士卷的时候，两个孩子在说相声，等他们回到座位，刚吃了几口，第三节课就上课了。下课后，他们又去体育馆上体育课。接着是午饭时间，新学期第一天的午饭，丰盛极了。所以，两个死者的瑞士卷，都没有吃完。
孩子们在景杨刚校长，和班主任玉勇的陪同下，来了。刑警队众人拿出最和蔼的表情，万里天和江清蓝一组，凌寒和原野一组，白雪和栾朗一组，逐个询问。接下来，专家将为三年十七班的孩子们做心理疏导。
果拾绿和萧一去查看监控了。
局里派来了同事，去跟学校老师、学校食堂的工作人员谈话。
下午，刑警队众人回到局里，汇总情况。
凌寒：
“引起死者中毒的是毒鼠强。毒鼠强化学名叫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俗称四二四，是一种对人畜皆有剧毒的神经毒性灭鼠药。为白色粉末状,无臭无味,其毒性是氟乙酰胺的1.8倍、磷化锌的15倍、氰化钾的100倍。对人的致死剂量为6-12毫克，剂量大者可于数分钟内，因呼吸麻痹而死亡。”
“发生毒鼠强中毒的场所，有家庭日常就餐、婚丧宴席、建筑工地农民工食堂、学校食堂、部队食堂等。因为毒鼠强为白色、无味、无臭,外观极似食盐、淀粉、味精，极易混入各种食物如米饭、馒头、包子、菜肴，或糖果、饼干等零食或牛奶等饮料中，常因误食中毒或谋杀投毒。”
“在两位死者咬过的瑞士卷里，在班级同学剩余的瑞士卷里，在食堂的饭菜里，都没有发现毒鼠强。”
“但是，在两位死者的胃溶物中，发现了毒鼠强残留。”
果拾绿：
“国家早就禁止生产和销售毒鼠强了，这毒品是从哪里来的呢？”
栾朗：
“花园小学占地面积大，市里的土地寸土寸金，他们为了节约成本，把校址建在了郊区。附近有一个农村大集。我和白雪，到这个市集暗访时发现，在这里，仍然可以买到毒鼠强。毒鼠强生产技术的源头，是三名科技工作者，他们从国外文献上，翻译出毒鼠强的制作工艺和配方，将其非法转让给一些不法生产者。这些厂家生产出了毒鼠强原粉。河南长葛、安徽利辛、湖北仙桃，是全国毒鼠强集中销售的三大集散地，通过邮寄方式，形成覆盖全国的批发、零售毒鼠强的三大网络，其销售量占全国总量的95％以上。
毒鼠强外形，与普通玻璃包装的针剂相同。里面的液体呈红色。包装上，没有任何产品信息。无论村民，还是游商，都知道，政府在打击毒鼠强。但是，毒鼠强这类化学品，毒性剧烈，见效迅速，晚上拌成鼠饵，早上就能看见死老鼠，老百姓不配合，仍然爱用。销售毒鼠强的人是游商，这些年来，每逢村里赶集，这两个游商，经常来这个集市卖毒鼠强。这些游商人货分离，在摊位上不摆出毒鼠强，村里人认识他们，想买的话，照样能买到。这两个游商是兄弟，已经被我们带回来了。他们没有作案时间，也从未到过花园小学。经过调查，他们也不认识两位死者和家属。”
白雪接过话头：
“据这两个游商回忆，昨天卖出了15支毒鼠强，今天卖出了12支毒鼠强。消费者都是附近村镇的农民。没有陌生人来购买过毒鼠强。我们已经把花园小学167名教师员工的照片，食堂全部27人的照片，全部给他们看过了，他们很肯定，这些人里，没有人购买过毒鼠强。尤其是班主任玉勇老师的照片，反复给他们辨认过，这两个游商都很肯定，玉勇老师没有购买过毒鼠强。还有当天上午，在三年十七班上过课的语文老师、道法老师、体育老师，也都把他们的照片反复给游商辨认过，也都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原野：
“我调查了两位死者家属的社会关系，也没发现他们与谁结怨。”
果拾绿：
“我和萧一查看了整个上午，两位死者的活动轨迹。没有外人接近过两位死者，也没有陌生人进入过三年十七班。”
万里天：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凶手的作案动机。两位死者年纪小，生活圈子单纯，如果死者父母没有和人结怨。那么，他们俩在校园生活中，是否和人结怨呢？比如，校园霸凌行为？”
原野：
“三年十七班的孩子刚刚升入三年级，才八九岁。经过询问，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疫情的关系，一年级整个学期，以及二年级上学期，孩子们都在家里上网课。从二年级下学期开始，他们才被要求住校。今天是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满打满算，他们才共同生活了半年的时间。今天死亡的两个孩子，同学们还不大认识呢。孩子们反映，这两个死者，平时不遵守纪律，老师们经常批评他们。玉勇老师也肯定了孩子们说的是事实。这一次，他让两个死者说相声，也是因为，他们在班级里调皮捣蛋。希望他们通过说这段相声，照照镜子，改掉缺点，早日进步。”
江清蓝：
“还有一个人，多次进出过三年十七班。景杨刚副校长。在大课间、午餐，两个时间段，他都出现在了三年十七班。尤其是午餐之后，他出现在三年十七班之后，两位死者就死了。白雪、栾朗，查查他。”
原野：
“是定点杀人还是随机作案？孩子们年纪小，也许他们看到了一些关键事实，但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们没有意识到，那是凶手正在作案。有一点，我觉得很疑惑：在两个死者残留的瑞士卷上，都没有发现毒鼠强。但是，死者，却是因为毒鼠强中毒而死。班主任玉勇老师有作案嫌疑。在两位死者吃了毒鼠强蛋糕后，他可以趁着孩子们午睡，换掉这两块吃剩下的有毒的蛋糕，把两位死者在大课间吃剩的瑞士卷，摆放在他们的桌面上。”
果拾绿：
“山姆的瑞士卷，有四种口味。梦龙卷：有一层可可粉还有脆脆的巧克力，口感是4个口味中最丰富的，会比较甜一点。咖啡卷：这一款微微偏苦，是喜欢喝咖啡的栾朗，会爱的一款。伯爵红茶卷：淡淡的茶香味，整体不会觉得特别甜，相对来说，是比较清淡的一个口味，我喜欢这个口味的。原味卷：闻起来有股奶香，吃起来口感细腻，软软绵绵的。”
“瑞士卷一盒两种口味，每种口味八个，一盒共十六个。因为需要冷藏保存，三年十七班45人，玉勇老师没有多买，只买了三盒。买了两盒伯爵红茶原味的，买了一盒巧克力口味的。这些瑞士卷，每个小朋友都拿了一个，语文老师吃了一个，玉勇老师吃了一个，景杨刚校长巡视到他们班，也被分了一个。孩子们还喝了在山姆超市买的有机玉米汁。300毫升一瓶，一箱24瓶，两箱48瓶。也是每位小朋友拿了一瓶，玉勇老师、语文老师、景杨刚校长，一人一瓶。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哦，没有多余的瑞士卷，给玉勇老师偷梁换柱哦。”
原野摆手投降，他不嗜甜，管家爷爷也不会到这种层次的超市购物，家里的厨师会自己烘烤点心，所以，确实不了解瑞士卷的前世今生。
下午，栾朗和原野再次去了花园小学。仍然无功而返。受访的小朋友们说，景杨刚校长，只是到三年十七班陪餐，没有跟两位死者，有过任何言语和肢体接触。
第二天清晨，在学校的人工湖畔，水荆一大早就等在那里。昨天凌晨五点，他在这里独自哭泣，想要跳湖轻生，又害怕湖水。一位神仙忽然出现了，他穿的衣服，好像神仙啊，宽袍大袖的。神仙问水荆为什么哭。他说，自己是三年十七班的水荆，上个学期开始住校。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两个男孩，让自己舔他们的生殖器，舔他们刚大便过，特意没有擦干净的肛门。舔他们没有洗过的脚，舔他们没有洗过澡的腋下。如果他不做，那两个孩子就毒打他。他们两个压在他的身上，用被子捂住他，他喘不过来气，差点窒息。他们威胁他，不准告诉老师和父母，否则，就打死他。新学期开始了，昨天，学校要求提前一天入校，晚上，这两个同学说，一个假期没见，得让他们好好爽一爽，又欺负了他。那个古代神仙，一边听水荆说话，一边在发抖。水荆说完，古代神仙沉默了很久，轻轻抚摸着水荆胳膊上的青紫，说，今天上午，他会把欺负水荆的两个孩子带走，到天上接受行为矫正。请水荆耐心等待。天机不可泄露，请水荆保密。
水荆擦干眼泪，一瘸一拐地走了。
水荆以为穿着哈姆莱特戏服的景杨刚是神仙。景杨刚教着一门戏剧课。他穿着哈姆雷特的戏服到湖边，是为了吊嗓子，练习台词和形体动作。
景杨刚把水荆劝走后，穿着克劳狄斯戏服的玉勇，也从树后面闪身出现了。
他二话不说，拔剑就刺。两个人对起剑来。玉勇一边劈刺，一边流泪。直至筋疲力尽，才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我不配当人师，我班上的孩子，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遭受着这种凌辱，我却视而不见，什么都没有发现。”
“别惊动旁人，你找个由头，问问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做了这种事情。”
玉勇写了一段相声，原本，是想请班级里学过口才的同学来表演的。他以指导两个孩子表演相声为由，把两个孩子找来，询问真相。真相就是，比水荆说的，还要不堪。玉勇浑身发抖，强忍着怒火，挥手让两个小畜生走了。
第二节大课间，景杨刚来巡视，二人什么也不必交谈，景杨刚一看玉勇那双哭红的眼睛，那灵魂被吸走一般，宛如行尸走肉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他们学校食堂，也在偷偷使用毒鼠强。被校长发现后，食堂承包人诉说苦衷：
“校长大人哎，难不成，您也想指鼠为鸭，上热搜啊？这附近都是农田，老鼠太多啦！我们总不能一个厨师发一把枪，站在食堂，守护着食物吧。你不让我们灭鼠，还对食品质量要求那么高，我们只好走人啦！这个钱，我老吴也不挣啦！”
这个承包商厨艺精湛，货真价实，一直以来，饭菜质量和食品卫生，都不错，算是一个良心企业。校长思来想去，怕出事，就让景杨刚保管这些毒鼠强。用一次，领一次，并要求食堂承包商把使用毒鼠强的时间、地点，悄悄全程录像，备查。
景杨刚戴上手套，拿出两小包进口每日坚果，使用圆规，在两小包食品袋上面，各扎了一个洞，把毒鼠强敲破，耐心地接着卫生间洗手盆，一点一点灌注进去。
景杨刚正在排领导陪餐表。他把自己排在了三年十七班。午休的时候，景杨刚走进三年十七班陪餐。午餐结束，他在教室里溜达着，走到，正和伙伴们打扫教室的，水荆旁边的时候，他弯下腰，摸了摸水荆精致的小脸：
“这个小朋友，劳动很卖力呀。拿着，奖励你两小包坚果。”
水荆害羞地收下了。
如景杨刚所想，很快，这两小包坚果，就被那两个说相声的孩子抢走了。
景杨刚静静地伫立在秋阳下，看着两个孩子拆开了两小包坚果，吃了下去。然后趴在了桌子上面。
他走过去，轻轻地捡起桌上的两个包装袋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冲进了马桶。
玉勇老师一边默默地看着，一边发抖。那一整天，他都在发抖。起初是愤怒和自责，然后是害怕和自责。
终于，水荆等的人来了。
神仙今天换了一身装束，不过，还是金光闪闪的，很好看。
“神仙神仙，欺负我的两个小朋友，真的被带走了哎。玉勇老师说，他们到天上去了！”
“水荆，我也要回到天上去喽。今后，你遇到了坏人，只要大胆地告诉你的爸爸妈妈，告诉警察叔叔，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嗯，神仙神仙，放心吧，我会的。”
水荆一蹦一跳地走了。
一周后，同事们在学校门口，送别玉勇老师和景杨刚校长。学校并没有辞退他们，他们俩，是自己请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