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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马跟前,不自在地退了两步,老道地打量着它,评道:“军中战马,万里挑一,不止品相,马龄亦是,五岁前为幼龄马,五至十六岁为中年马,上则为老年马。军中马匹三至十五岁为佳,然,这匹乌孙,少说已有十八九岁,是匹老年马。”

一听此话,马贩打起十二分精神。

原来是个懂行的,方才他还在庆幸此人不识货,竟选了最差的一匹。

那马似是吃饱了,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萧玉睨了它一眼,身体止不住地抗拒着,忍着不适道:“这三匹马,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已达不到上战场的标准,是以,再称不得战马,更不值你开的价。”

私售军马,可是死罪。

这马贩敢大言不惭地说是军马,想必也不是真的。

我朝对在册军马管理极严,可对那些因伤退下战场的马匹,却是没有明文规定去处,大多流入市场再度贩卖。

因此,贩马市场混乱不堪,滥竽充数的现象并不少见。

马贩顿时急了:“这位公子,您可走近些瞧仔细咯,我这几匹乌孙品相好得很,哪里有什么损伤?!”

瞧出来她不敢靠近,马贩故意如此。

她也不恼,微微哂笑。

“这匹马的右前蹄受过箭伤,伤至骨头,行百里的确没问题,可行千里,却是有些困难。”

马贩一楞,气汹汹走过去检查马的前蹄,果真是有一道疤,却是隐秘得很,他养了许久都未曾发现。

她离得这般远,是如何知晓?

还未想明白,又见她指着旁边那匹马说道:“这匹马腹中有积水,且常年如此,而非看上去那般肥硕,不过是假象而已。”

黄天闰上前去,戳了戳马儿腹部,疼得马儿连连后退,退至墙根,突然呕吐起来。

他惊道:“哎哟,还真是!”

马贩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还有这匹马,脊骨......”

“得得得。”

马贩慌忙阻止,一副惹不起的模样:“这位公子,今儿算是我碰到行家了,您二位若真心想要,开个价,咱们有商有量。”

黄天闰游历四方,自是知晓物价的,通常购买一匹马需花费七八十两银子,品相越好,价格越高。

乌孙马来自西域,本就是稀有品相,价格自然不会低。

萧玉开价:“一百五十两,除去前蹄受伤那匹,其余两匹我们要了。”

两匹品相上佳的乌孙马,一百五十两。

黄天闰大开眼界,不愧是我青龙山弟子,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马贩险些气晕过去。

他喊的价,可是两千两。

萧玉指出:“方才我道出马匹的旧伤时,你却是一无所知,想来你只想将它们快些出手,不曾好生照料过,假若今日我未告知你马匹腹部积水一事,过不了多久此马便废了,届时你必要砸手里。”

她行至马贩跟前,幽幽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几匹马的来历,不简单吧。”

被看穿了心思,马贩脸色骤变。

“成交!”

——

启程时,斜阳西陲。

落霞将山海晕染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画中两道身影飞奔远去,石牌上“江宁”二字渐渐模糊不清。

天黑时,寻到一暂时落脚点。

黄天闰下马道:“暂作休整,给马喂些草料和药,再出发。”

没有回应。

他回身望去,萧玉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萧玉,萧玉。”

他走近些唤了两声,皆是不见有所反应,原是晕了过去,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他方才恍然,想起白天时马贩说的话,她惧怕马匹。

晕便晕了,手中紧紧拽着缰绳。

真是个倔种!

醒来时一个时辰后,看装潢,应当是到了驿站。

下楼撞见三师伯,看神情似乎是来寻她的,见她面色恢复平常,便道:“既醒了,吃些东西,好上路。”

她怎会不知,此行乃是与死神较量。

那个在京城的人,等不得他们慢半步。

匆匆进了些食,便踏上进京之路。

她所乘骑的,则是那匹傲气十足的马儿,若不是她运气支撑着,恐要被它甩出去无数次。

尘相寺坐落于弥途山东南方,至弥途山脚下,前方突然勒了缰绳。

“吁。”

她便也跟着勒住缰绳。

“吁......”

上山,须徒步。

将马匹栓至隐蔽处,二人随即往尘相寺方向去。

“抱歉。”

她专心拾阶,忽听三师伯这般道,低低沉沉的,比灰白的天际更压抑。

“吾知你惧马,却故作不知,你此刻,必定很是难受。”

是啊。

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错位了。

难受就难受,又不会死。

她笑了笑,故作无事地回道:“三师伯不必多虑,我们还是快些上山吧。”

说罢,便提快了步伐。

她生于京,长于京,却从未来过尘相寺,竟想不到,姑姑竟在此出了家。

寺庙的女尼们都认得三师伯,见他便打了招呼,目光统统看了过来,疑惑这位相貌平平的小道长是何许人也。

她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忽而拱手礼道:“在下黄九,见过三位师太。”

“黄九?”

其中一位女尼看向黄天闰,后者大方道:“吾侄儿。”

“原来如此。”

那女尼说道:“静姝彻夜未眠,想是在候你。”

黄天闰颔首:“多谢。”

与三位师太别后,萧玉随三师伯来到一处小院,院中伫立一颗参天大树,听说此树有五百年左右的年岁,人生不过百年,它却依旧伫立至此。

看尽沧海桑田,看尽世事变幻。

陈旧的木门,吱呀作响,拖着长长刺耳的尾音。

“是你吗?”

一道枯木般易折的脆音自门缝里传来,轻飘飘地落入耳畔,如锤一般重重地砸在心上。

黄天闰道:“是我。”

“静姝,吾把你牵挂之人,带来了。”

他走向烛台,点燃烛火,屋中瞬间明亮起来,萧玉也看清了床榻上的人。

陌生,却又好生熟悉,她的脸上,竟能寻出四五分父亲的影子。

这位病入膏肓的女尼,是她的姑姑。

是当初救她一命的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