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当初他说起时，朕觉得颇有道理，便允了，事后想想的确不妥，即便你不提，朕也打算让楚将军不日离开烈城。”
李英玉试探地望着她。
谁知萧玉压根没给他好脸色，冷声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都一样卑鄙不堪！”
李英玉：“……”
——
在京城的前几日，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楚洪。
楚老头两鬓斑白，比往年苍老了许多，浑身的震慑气势仍旧未变。
楚洪见到她，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和蔼的笑容，渍渍赞叹：“小丫头，你长大了，如今个头都比老夫高了。”
不是她长大了，是他老了。
女儿女婿年纪轻轻便没了，唯一的孙子每日活在在刀枪剑影中，难免担忧过甚。
萧玉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番大礼。
“祖父，您老安好。”
楚洪一怔：“好好好，快起来丫头。”
萧玉再一拜。
“晚辈多谢祖父为我打通筋脉并传其内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等楚洪说话，她再一拜。
“时至今日，祖父还愿见我，晚辈十分感激。”
楚洪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说老夫心狠，不通情达理，只重名利不重情义，也只有你这小道会说上几句好听的，来恭维老夫。”
“晚辈并非恭维，乃是真心实意。”
“行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是。”
萧玉缓缓起身，也正是这时候，孙如云走了进来。
孙如云的肚子愈发大了，已然褪去昔日的尖锐模样，行为举止变得十分温婉大方。
稍稍欠身行礼：“祖父。”
而后转向萧玉，笑容得体。
“如云见过董小姐。”
萧玉一眼便看见她头上的玉簪子，随即便回了礼。
“夫人安好。”
这是她与孙如云第一回这般近距离面对面打招呼，也是她卸下面具后的真实自我面容。
孙如云不知道那日宫宴上的覃家二公子是她，便也只当初见的客人对待。
或许是碍于祖父在场，又或许是真的和善，总之，孙如云对她还算是客气。
只是在交谈中，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瞧，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从未听夫君说起过董小姐，真是想不到，祖父竟与董小姐认识，其实我也对董小姐很好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的美人。”
都说怀孕的女人最是敏感，孙如云这股子醋劲，萧玉心头一紧。
今日来见楚洪，本是有正事商议，不想孙如云竟突然出现在此。
楚洪独居多年，膝下只有一孙，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小心思。
萧玉如坐针毡，手里的茶突然不香了，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谬赞了，不过凡人皮囊，终会老去，我见夫人容光焕发，肤色如桃，是个顶有福气之人，必定是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许久未做得覃风，要哄女子时，便要抓心挠肝好半天。
孙如云果真受用，捂着嘴羞赧一笑：“董小姐还会看面相呢？”
“不瞒夫人，我学过几分相面之术，夫人这样的富贵面相，饶是经验浅薄之人，也是能瞧出的。”
孙如云笑得更加高兴了。
萧玉配合着笑了笑，口干舌燥地喝了几口茶。
讨好孙如云是一方面，她最在意的是楚洪的态度。
楚洪知道师兄对她的情义，一直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如今听她祝福孙如云与师兄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孙如云高兴，他面上也露出慈祥的笑容。
“孙媳妇，你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接待客人之事祖父来做便是，你只管养好身子。”
孙如云颔首道：“多谢祖父关怀。”
“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们还有事商议。”
孙如云随即起身。
“孙媳告退。”
孙如云来这一遭，让楚洪看到了不一样的小道儿。
他捋着胡须，实在惊讶。
“你这小道儿，一向沉默寡言，性子冷淡内敛，没想到阔别两年，你竟变得这般能说会道，恭维人的功夫一套一套的！”
萧玉难得不好意思，羞赧地低下头。
“祖父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既不夸，也不损，老夫只是觉得惊诧。”
想起从前，楚洪提起的眉眼耷拉下去。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们都长大了，从前老夫想着让江儿入朝为官，却不想他如今四处征战，久久不能归家与妻儿团聚，如今想来，平平安安过日子，哪怕做个平凡人，也是好的。”
萧玉收敛笑容，面色沉重。
师兄走到这一步，多的是不得已。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将军百战死，征战一生，马革裹尸，便是最荣耀的结局。
古往今来，乱世之下，有几个大将军能得善终？
这些话，他们都清楚。
“老夫本以为他能在朝堂上大有作为，平稳度日，哪成想时局多变，陛下竟变得这般……”
两朝老臣，楚洪忠于汉云，即便新帝不仁，他也不能随意置喙。
“都是老夫的错啊。”
深深一声叹惋，萧玉缓缓闭上双眸，心生不忍。
“祖父无需自责，并非寻常人能做得这三军统帅，师兄文能执笔，武能握枪，无论做什么，都是人中佼佼者。”
听得一番安慰，楚洪才暂得舒缓片刻。
可他心里清楚，一切的平静都是暂时的。
真正的大浪，还在后头。
“想你父亲与柔然打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换来几年的和平，如今柔然突然悔婚，袭我边关城池，陛下派江儿前去夺回疆土，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话音刚落，萧玉郑重道：“祖父放宽心，就算我死，也会保师兄平安。”
楚洪望着她：“陛下在朝堂之上不顾众臣反对，执意将你送入狼口，你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
他摆了摆手。
“倒不如趁此机会，远离是非之地，莫要再卷入纷争。”
萧玉自是感动的。
可她断不能答应。
“承祖父与师兄之恩，定当相报，否则枉为人。”
楚洪沉重严肃地瞧着她，问道：“董大将军只你一位后人，你不怕死吗？”
“怕！”
她脱口而出。
楚洪皱紧眉头：“那你还……”
她说道：“但为师兄而死，我不后悔！”
“你这小道儿……”
她再度抢过话。
“祖父，我今日来，并非为了彰显自己大义，我也是个惜命的，此番前来，乃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她才冒险前来一见。
“如今陛下对城里的柔然商人赶尽杀绝，想必也是恨极了的，师兄此番前去边关，必然不死不休。”
她捏了捏眉心，柔然商人审时度势，是极聪明的，嗅到风声便连夜逃离了京城。
可京城还是乱，起义军不停攻打进城，外面一片混乱。
这番局面，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没见着李润，倒与赵无陵断了联系，真是头疼。
也不知道赵无陵究竟想做什么，篡位称帝他不想，难不成，是想扶持李润继位？
李润性情虽有缺，却不是暴虐之人，尊师重道，爱憎分明。
她唯一担心的是孙如云的娘家，孙贵妃与李英玉沆瀣一气，李润自是恨极了的，一旦他称帝，孙家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师兄难免受牵连……
局势不明，她只能小心为上，提前布局。
“祖父。”
她凝重道：“有个人，还须祖父亲自去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