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都岛雪绘的一天
最先出现异变的是地上的尸体。
饱受枪弹洗礼的血肉，原本已经大面积呈现出焦黑之色。
伴随悼亡者死前落下的遗言。
它们却开始以超越正常时间千百倍的速度腐朽衰败，显露出更深层的白骨与材质奇异的诡异残骸，仿佛正经历一场更加彻底的死亡。
直到数十秒后，再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复苏。
喀嚓喀嚓——
满地白骨化的尸骸，共同发出令人悚然的震颤声。
它们在无形力量的作用下串联成一体，又被托举着升上半空，化作横贯数十米的巨大白骨十字。
面对手持枪械却心怀畏惧的凡人们。
已死又重新归来之物，洒下了它代表审判的漆黑光芒，贪婪地大肆收割鲜血与生命——
“……！”
清晨，7：00am。
都岛雪绘猛地坐起身来，柔软的胸口随着惊魂不定的喘息上下起伏。
闭上眼；
那副黑云会成员惨遭白骨诡异屠戮的景象，似乎还历历在目。
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她再熟悉不过的起居室。
淡雅的瓷瓶里插着几根新剪下的枝条，露水衬托着花瓣鲜嫩欲滴；
木质长桌上摆放着用钢笔圈点过的文件与造型古朴的小香炉，空中熏香尚未散尽，似乎还在努力发挥着微薄的安神效用。
直到窗外遥遥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打破房间中的寂静。
同时悄然提醒她一件事：
梦中景象，已是昨夜过去的种种。
都岛雪绘沉默片刻。
这才缓缓翻身下床，任凭未经梳理的黑色长发洒在洁净的被褥上。
赤裸的雪足与暗色地板接触，又感觉受凉般微微收回，试探着晃动了两下足踝，最后用圆润的趾头将摆放在床边的拖鞋勾了过来。
“大小姐，您醒了吗？”
房间外。
松枝明美恭敬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过来，似乎听见了她起床的响动。
成功套上拖鞋的都岛雪绘，其实还有些半梦半醒。
但并不妨碍她清了清嗓子回应道：
“嗯，让厨房准备早餐吧。”
“好的，我这就去吩咐。”
松枝明美例行的回复，很快随着脚步声远去。
都岛雪绘看了一眼摆在床边的电子时钟，拉起快要脱落的睡裙肩带。
今天是星期一。
理论上从她居住的庄园，乘车赶到神川中学只需要二十分钟。
但作为黑云会的大小姐。
提前抵达学校，扮演好温柔大方的优等生形象，同样是她的必修课程。
所以现在应该——
先从衣柜里找出制服，按照上衣裙装长袜的顺序依次铺在床上，最大化节约待会儿换衣服的时间。
再摆好发梳与部分日用的化妆品。
完成这一系列准备后，都岛雪绘才拖着苏醒了许多的身体，来到洗手间开始洗漱。
然后对着镜子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学校好像放假？”
更准确地说，这还是她昨晚处理后续时亲自下达的命令之一。
毕竟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的神川中学，就算事后派遣再专业的清理团队接手，也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掩盖掉所有的血迹与弹痕。
所以让学生们放假一天，宣称是学校配合政府检查后发现了一些安全隐患。
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唉，真是……”
都岛雪绘洗净唇边的牙膏泡沫，小小地埋怨了自己一下。
她很少有这样健忘的时刻。
或许是这段时间积压在内心的事情太多，导致有些处理不过来了？
但既然不是上学日，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还是按照日常流程进行。
按部就班地完成一系列日常活动。
当都岛雪绘换好正式的和服，用餐完毕后，带着松枝明美一起来到庄园的书房门口。
墙上的钟摆已经指向了八点整。
“总会长按照安排，大概再过十分钟能空出半个小时，大小姐还请稍等。”
守候在门口的管家这样回应道。
“嗯。”
都岛雪绘保持端庄的站姿，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这间庄园的主宅拥有与黑云会地位对应的庞大规模，占地大约近千平方米，拥有数十个作用不同的房间与完整的厨师和家政团队。
每天上午，身为总会长的都岛浅嵩都会来到主宅的书房处理一部分关键事务，再视情况而定是否需要会见某些重要的客人。
然后是一些定期的外出旅行或者与老朋友们见面的娱乐安排。
最后如果真的一切无事。
才轮到抽空听取都岛雪绘的汇报，或者对她近期的行事指点一二。
“……”
松枝明美保持安静待在旁边。
今天等待十分钟就能见面，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之事。
半天，一周，乃至一个月。
同住一间庄园中却不曾与对方问候过半句话，对于都岛浅嵩与都岛雪绘两人，其实都是常有的状况。
虽然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位父亲对待亲生女儿时的正常态度。
但如果作为黑云会的下一任继承人。
想要收获受用终生的教诲，学习到掌控庞大势力的宝贵经验，那么付出远比这点等待煎熬百倍的耐心，也是应有之理。
可就算如此……
大小姐兢兢业业十余年，真的能等到她想要的东西吗？
松枝明美用隐含担心的眼神，看向身旁那位立如芍药的标致少女。
却发现少女一反常态。
没有戴上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伪装，而是怔怔出神，眺望着走廊窗外的远处风景。
树上螳螂欲捕蝉。
黄雀静立枝头，望向天空，对渺小的生灵不屑一顾。
不知为何，昨夜的遭遇伴随这副自然之景再次浮现在都岛雪绘的脑海中。
这一次冲击力远不如令她惊醒的噩梦。
画面清晰程度，却让都岛雪绘也疑惑为何自己能回想起如此多的细节。
‘我记得……’
先是尸体的加速朽坏。
随后一具危险程度直逼现象级的白骨诡异，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复苏，趁着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之前，向包围着它的黑云会成员发动了第一波袭击。
圆环状的光芒，边缘泛着不详的漆黑之色；
它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扩散，不仅吞噬了音速飞行的枪弹，还将触及之物化作同样腐朽的死者。
钢铁铸造的枪械，垒砌成不同火力点的沙包……
最后是持枪待命的人们。
血肉溶解，骨骼发黑脆裂，将近二十人甚至没能发出生命最后的惨叫，就变成了一具不具备任何抢救价值的冰冷尸体。
但战斗还将继续下去。
毕竟总会长没有发出停止的命令，前赴后继的黑云会成员也没有擅自退缩的胆量。
这时却有一人，站出来改变了局面。
‘总会长，枪弹对这些玩意未必一直管用。’
‘这种时候，还是让我……’
青年始终平静爽朗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回荡在都岛雪绘的耳畔。
以至于她被人连续轻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大小姐？大小姐！”
松枝明美轻点她的肩头，低声唤道。
“书房的门已经打开，可以进去了。”
“嗯？哦。”
都岛雪绘这才如梦初醒般应道。
看向前方，果然在门边等待的管家已经带着周边的安保人员离开。
接下来只有松枝明美有资格守候在门外，见证这场发生于黑云会两位核心成员之间的秘密会议。
又或者父女间的日常对话？
带着这样的猜想，松枝明美目送都岛雪绘进入书房，带上房门。
而都岛雪绘其实也没有太多想要讨论的话题。
“总会长，早上好。”
按照惯例。
都岛雪绘不近人情地打了个招呼，来到书房另一边的座位坐下。
“早上好，雪绘。”
都岛浅嵩微微点头。
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将一副平板随手放在桌上。
面部随着年龄增长的皱纹逐渐放松：
“守时是一项重要的品质，看来你今天也没有疏忽大意，这很好。”
“还得多谢您的教诲。”
“嗯，继续保持。”
这大概就是两人日常寒暄的形式了。
交换了一轮无足轻重的夸赞，都岛雪绘心中掠过一丝并不似悲哀的感触，然后坐直身体。
她知道总会长不喜欢浪费时间。
所以寒暄过后，这场最多半个小时的谈话即将迅速切入正题。
“今天是来汇报昨晚的状况吗？”
都岛浅嵩率先问道。
“是的，初步统计已经出来了。”
都岛雪绘递出一份文件。
“昨晚黑云会共计1321人参与此次行动，其中赶赴庄园参战的人数为975人，战斗结束后共计死亡35人，受伤50人，损坏枪械与特殊子弹消耗数量，换算成经费约为……”
“可以了。”
都岛浅嵩不感兴趣地摆手。
“收获呢？”
“收获方面，黑云会获取了来自特安科的10项异常级诡物，5项怪谈级诡物，以及大量关于神川中学的独家调查与研究报告。”
“那就好。”
都岛浅嵩眼中露出一丝满意。
随后看向念着文件进行汇报的都岛雪绘，提问道：
“你觉得这次行动的损失如何？”
“可以忽略不计。”
“忽略不计？呵呵。”
都岛浅嵩轻笑一声，表情令人琢磨不定。
“我知道你内心的想法，雪绘。”
“明明有着一个强大的助力，却要舍弃许多人的性命，让他们做出看似毫无意义的牺牲。伱的疑惑和愤慨想必已经纠缠了你一整夜吧？”
“……！”
都岛雪绘一惊。
随后快速否认道：
“不是的。修——林原君，只是与我们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合作。”
“我认为这些人的牺牲同样有必要，因为如果黑云会不能展现出实力，这份合作关系就不具备对等成立的价值，反而成了单方面的利用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么解释可不太妙。”
都岛浅嵩摇头道。
“利用又如何？合作本来就是互相利用。”
“如果能用便宜工具的牺牲换取珍贵的力量，如果能用道德绑架换取对方不用付出的收获，那理所当然，是比合作更出色的策略。”
“相比之下，那位林原君的道德底线可比你自由得多。”
“……”
都岛雪绘一怔。
之前浮现在脑海中的尘封梦境，再次被推进。
当示意停火的指令通过广播传达到战斗第一线，高空中一道在夜色映衬下显得毫不起眼的幽影，以超乎常识的速度拔刀掠过长空。
刺骨的杀意，皎洁如月色重临的刀光，最终凝聚于一道与庞大诡异纠缠的单薄身影之上……
当然，其实那道身影并不算单薄。
流线型的健壮肌肉，进退有度的步伐，还有挥刀时爆发的尖锐破空声，都不是寻常人能够比肩的境界。
更遑论那些源于各种诡异、无法用常理琢磨的特殊能力。
仿佛一只远比白骨诡异更凶狠的怪物。
伺机已久，终于等到亮出爪牙的捕猎时刻，带着浓重的黑暗扑了上去。
随后整整一刻钟。
不仅待在战场第一线的黑云会成员们，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甚至把枪械的保险都关上了，开始双手合十为这位陌生人祈祷。
就连待在高楼之上，注视全局的都岛浅嵩。
也始终没有挪开过目光。
像是在评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至于都岛雪绘……
很奇妙的是，她对于战斗过程反而没什么印象了。
她只记得战斗结束后。
林原修带着几道不算严重的伤口返回高楼，对她开了个玩笑，又转头与都岛浅嵩开始聊天扯淡，脸上挂着与往日一般平静且自信的表情。
支离破碎的累累白骨，堆积在下方俯瞰可见的战场。
高楼之上，蒸腾热气混合着雨水般清冽的杀意，却让近距离接触的她有些内心微痒。
“雪绘？”
“啊——是。有什么事？”
“你的心乱了。”
都岛浅嵩的目光深邃。
仿佛看透了她此刻内心纷乱的思绪，令都岛雪绘尴尬地僵住。
但很快，都岛浅嵩又话锋一转道：
“算了，昨天的事已经过去。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你对林原君怎么看？”
“……我？”
“嗯，毕竟你与他的接触最多。”
都岛浅嵩的语气轻松。
“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大概跟年轻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今天上网查了半天，都没搞懂最近流行的那些词汇到底说的是什么，后续的交涉估计我也派不上用场了。”
都岛雪绘一怔。
随后望向摆在桌子上的平板，发觉那上面并非什么黑云会内部的汇总文件。
相反，还真是一个十分显眼的搜索百科页面。
看两眼就能发现，内容都是关于一些时下热门的网络词汇或者流行热梗。
都岛雪绘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这份……诚意？她确实很久没有在总会长身上见到了。
然而下一句话响起时。
都岛雪绘脸上的表情却开始逐渐凝固。
“雪绘啊，我觉得林原君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都岛浅嵩用闲聊般的口吻说道。
“所以你的婚约问题，最近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