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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上回萧综听到身边人个个都对褚嬴偏爱,不禁有几分纳罕吃醋,他一个阶下囚,来府里不过几日,怎的人人都喜欢他,不过下棋稍好些,长得体面点,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何况,也未见得有多好,指不定他们吹嘘的过分了也未可知。

那王妃袁氏得知王爷进门,忙带了人来支应,全被他给撵了。当下也不进屋换衣,一身劲装,穿过一个花厅,径直奔西厢房而去,进了院门,石阶上黄叶数片,门上落着锁,寂寥凄清的样子,萧综见此景不由的几分感伤,里面一个看守的婆子,见了萧综忙跪迎。萧综令婆子下去,缓了几步走上前去,忽然听得屋内传出一阵呼叫:“小光,小光!”听得他一阵心颤,倒好像叫的是自己一般。

萧忠匆匆自后面跟来:“按照王爷的吩咐,褚大人回来便落了锁,不曾有人进来。”

“开门!”

褚嬴听的门锁响动,也醒了。他赢棋回来,无人陪伴,而王妃觉察了萧综不悦,也不敢再来。褚嬴半晌无聊,想起那日梦到时光赠扇的光景,便不管日头,闷头去睡,他心里只挂着时光,梦里果真也梦到时光,只是小光却好似没看到他一般,任他怎么喊也不答应,这一次梦做得当真悲怆,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眼见萧综进了门来,他匆匆抹泪遮掩。却听得萧综嘲讽道:“白日里也害相思,做春梦,当真是得闲!”

褚嬴心里烦,也懒得和他拌嘴,问他来有什么事。

萧综款款的道:“听说你今日赢得体面的很,特来恭喜恭喜你!”他看褚嬴星眼幽沉,似在梦里不曾回转,心下有几分软,问道,“你刚才喊的小光,是个美人吗?”

褚嬴惊讶,睡意醒了七分,不耐烦解释,只道:“是个男的!”

萧综点了点头,当下不再追问,又道:“我来是说明日与释法鸾那个道人对弈的事,听萧忠说,你本事大,本王要你下手重点,最好让他这辈子下棋都怕了你,才算收服了他!”他本想说话嚣张些,可是出口竟带了几分商讨的意思,不禁懊恼。

褚嬴问为什么。

“照做便是了!”他只怕再说下去,自己王爷的威严都要扫地了,当下转身离去,临走还道,“小门不必锁了,只把院门锁上就行。”

萧忠跟着他出了院门,看王爷神气好看了些,也道:“王爷爱惜人才,是褚大人的福气!”

王爷道:“少拍马屁,他给了你赏钱了吗!”

萧忠道:“小的怎么敢收外人的赏钱,王爷不是也对褚大人青眼有加吗?”

王爷道:“本王怎么会对一个阶下囚青眼,胡说八道!”

萧忠道:“王爷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只有旁边的人看的清楚,平日王爷不让人碰您的物件,今早竟让褚大人与您同乘马车,刚才又不忍心将褚大人闷在小屋里,除了青睐,小的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

王爷道:“混账东西,开始揣摩本王的心思了,知道曹操的臣子杨修怎么死的吗?”

萧忠连连告饶道:“王爷饶命,小的多嘴!”

王爷哼了一声道:“不止多嘴,想也不能想!”

萧忠道:“这可为难小的了!小的若不能揣摩王爷的意思,怎么能将王爷伺候舒坦呢!”

王爷道:“那就该想的想,别老想那没用的!”

自萧忠说罢这些话后,萧综不自觉的回想,也觉察出自己并不厌恶褚嬴,却总不免想对他摆出恶脸,想不出为什么。当晚拉着袁氏侍寝,只觉得好没意思,倒十分关切明日棋局下的如何,甚至不大关心释法鸾的事了。第二日天蒙蒙亮便起了,扰的袁氏也不敢贪觉,伺候他起床,一时又要去练武厅中耍枪,袁氏困极,也只敢在旁站着侍候。半个时辰,天亮透了,萧综也耍出了汗,更衣用饭,才派人去叫褚嬴。

褚嬴知道要去弈秋棋馆当班,也起了个大早,到弈秋棋馆时,已来了好些人,进进出出闹哄哄,好像赶庙会似的。话说褚嬴昨日赢了一盘棋,他的名头已经在棋馆沸腾,街头巷尾的围棋小摊也开始售卖当日棋谱,未等豫章王的消息散播开来,倒是流言自发传的更快更神,连前庄家许容也将这个楚时的棋艺捧到了天上,引到许多爱棋的人来看,不爱棋的人看到这好些人聚着,也要来看个究竟。还没等到释法鸾到来,便已经有几个好事的前来凑热闹,争相要同楚时下第一局,都是熟人,一时间竟不好分辨,险些闹僵起来。好在不多时,那释法鸾果然来了,得了王爷的嘱托,释法鸾买了牌,小厮大开了方便之门,恭敬的请道长上楼。

雅间里褚嬴已经久侯,旁边坐着一中年裁判,道长进门,褚嬴看他,清瘦面孔留着长须,一身白袍飘逸,仙风道骨,果然与寻常道士不同,只是褚嬴看到他,莫名心头一阵不安,想是头一回做算计人的亏心事的缘故,当下定了定神,请道长入座猜先。道长摆摆手道:“贫道从不用旁人的棋子。”便让身后的小道士从腰间取下两袋棋子放在棋盘两旁,道,“居士请抓棋子!”

褚嬴只觉得奇怪,但既对方有这种癖好,也无伤大局,按他说的来无妨。当下将手伸进黑棋袋子里,指尖触到棋子时,便好似被电了一般,忙缩了回来,之后便觉得浑身酥麻,心慌意乱,惊惧不已的看着释法鸾道:“这里面有东西!”

释法鸾笑了笑道:“当然有东西,这里面是贫道的宝贝棋子!”

褚嬴道:“不是棋子!”

释法鸾道:“除了棋子,再无其他!”小道士上前将棋子从棋袋子里倒出来,确实只有黑子白子,再无其他,日光自窗外斜斜的照在棋盘棋子上,那黑子白子,隐隐有色彩斑斓之状,煞是好看,褚嬴将棋子捏在手中,似有游丝在指尖流动,每一念心动都可与棋子想应,似是活物一般,不禁赞叹道:“确实是好棋子!”

释法鸾道:“这一套黑白棋子还有一个名目,叫星心子,传说用这副棋子下棋,可修养心性,日久可成仙。”

褚嬴道:“刚才我好像被电了一下,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释法鸾道:“哦?确有此事?想是你心绪不宁的缘故,用这副棋子下棋,若还心有旁骛,是要受其所累的。贫道用这副棋子下棋,便是为了专注。”

褚嬴心道:“难怪我见到他感觉不舒服,原来是因为这棋子的原因。”他自离开小光后,确实养成了一种坏习惯,就是每每拿起棋子,落子时刻,心里都会默念方位,他不说出,也无人知道,此刻只怕连想也不能想了。他小心的将棋子收进棋篓,抓了一把棋子让释法鸾猜。

释法鸾捻了一枚棋子,褚嬴手中也是一枚棋子,摆好座子,释法鸾执白先行。

释法鸾第一手竟然下在天元,这让褚嬴不知何故,但随之近二十手的棋,褚嬴感觉出来对手的不同,他对棋的敏锐程度更甚于读心,对方每落一子,在褚嬴眼里都不单单是一子,是攻是守,是呼应还是转换,他都能看懂,奇怪的是,释法鸾总能落在褚嬴事先想要落子的地方,就好像是猜透自己的心思一样,这绝对不是错觉,褚嬴相信自己对棋的感觉。自释法鸾进屋之后,事事诡异,褚嬴心中不禁狐疑,这一疑心,便又动了棋外的心思,心里止不住砰砰的跳,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对方若能处处料敌先机,怕是有七窍玲珑心也不管用。于是索性不再预先计算,果然对方的棋也开始漏洞百出。褚嬴又忍不住想,若是小光,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下法。他过去从不会想小光的棋路,毕竟太匪夷所思了,而且他的棋妙有妙处,同时漏洞百出。而现在一样的漏洞百出,为什么小光的棋有妙招,围棋是自由的,没有万无一失,只有转换腾挪,不断演变,人想机关算尽,就好像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褚嬴能算尽,是因为他的对手和他相差甚远,这个道士也和他相差甚远,但能读懂褚嬴的心思,算稍胜一筹。也许这一局棋,下的不是棋艺高低,而是随机应变。

一百多手的棋,褚嬴的心思却转了几转,第一次下棋下的精疲力竭,第一次他掌控不了全局,但凭借着他对围棋的敏锐,单靠直觉,他也是能选到更好的位置,他似乎懂了几分小光的棋路。

而释法鸾,从褚嬴落子的那一刻,就好像窥到了一个无底深渊,惊骇无比,中盘的鬼手,又让他拍案叫绝,他内心也掀起了一阵狂澜,比平日下棋要累十倍,面上却强装坚定,但凭借自己惯于收摄心神的本事,又比褚嬴轻松不少。在这间雅室内,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裁判,屏风后面还坐着两人,便是豫章王和萧忠,他们只有等待的无聊,对两人之间棋盘上的斗争瞬息万变和内心的挣扎,丁点感觉不到。

棋到收官,这道士想再翻盘却不容易,褚嬴也轻松了些,点目之后,这一局他大赢了十三子,但只有褚嬴知道,若凭真本事较量,他能杀的对手横尸遍野,区区十三字,算不上大赢。这局棋下的不算久,不足两个时辰,棋局结束,褚嬴却疲累的怔怔坐着,眼珠子也不再挪动一下。释法鸾离去,他也不送,萧综走了出来,他虚弱的道:“对不起,我没办法完成你的任务!”说罢竟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