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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玩了一阵子,觉得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回家去了。中午吃了饭,跟妈妈说了要去找俞亮便又出了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时光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此时正值初春,雨不会太大,时光犹豫了一下,索性没有回去拿伞,直奔围达公司去了。

到了公司,只有一个保洁阿姨和两个值班大叔在,一问俞亮,说是正在办公室里练棋。时光在走廊里隔着玻璃,看到俞亮在沙发上躺着,便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小声自言自语道:“还说等我,自己先睡着了。变天了,就这么睡着,也不怕着凉!”他顺手在衣架上摘下来一件大衣给俞亮盖上,见俞亮没被惊醒,猜想是睡得沉,不禁摇头笑了笑。又看到俞亮边上摆着一盘棋,就先看了看棋盘,心道:“这白棋是俞亮的啊,竟然输了!这黑棋既稳重又不乏狠招,看来不是个低阶棋手,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俞亮翻身醒了,感到屋里有人,惺忪的睁开眼看到时光:“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就没忍心叫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说你这么整吃不消!”时光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道,“叫我来是看这盘棋的?”

俞亮从沙发坐起来道:“我刚刚等你的时候无聊,就摆上了,想着你来了也看看。”

“跟谁下的?没听说最近有重要的赛事,怎么遇上这么厉害的对手?”

他看了看身上的大衣,笑了笑,拎起来挂在了衣架上:“网上的。”

时光随口一问:“谁啊?”

“你知道。”俞亮默契的看了一眼时光。

时光点点头道:“这盘棋的黑棋,我可不认得。”

俞亮道:“我也觉得奇怪,他跟以前的棋路好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形。”

“你说的是多久以前啊?”时光目光转向一边,想了想又补充道,“人的棋都会变的!”

俞亮察觉到时光的异样,郑重道:“褚嬴的事,我以后不会追问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是你的自由,所以你不用这么戒备!”

“我没有戒备,我不问你多久以前吗?”

“就是最近,我跟他下了三盘棋,前两盘,还有原来褚嬴的棋形,但这一盘,风格变化太大了,一个人的棋,就算变,也不会忽然就变的这么彻底!”

时光道:“那两盘棋你让我看看。”

俞亮又拿出来两张棋盘,时光看他一步步复盘,道:“确实风格变化挺大,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好像······”

俞亮问道:“好像什么?”

“第三盘棋虽然狠,用的老定式却更多了!我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我以前想用白子虬的下法赢一局慕青春都做不到,而你,研究过白子虬的棋谱,他能用这么古老的定式来赢你,他用的得多炉火纯青啊,好像就不是现代的棋手,像个古代人!”

“这并不奇怪,也许是年龄比较大,研究古谱的棋界前辈!何况也不是没有人这样赢过我!你怎么比我还吃惊!”俞亮总是不经意间那褚嬴的棋回敬时光。

“不一样,你看看前面这两盘棋,明显还是有白子虬的下法搞不定的连接,他有用一些很明显的现代定式,看着多突然,说明他的棋力应对你的时候,还是受到了限制。第三盘棋,他的棋一下子有了新生,这不太奇怪了吗!有人用古老的定式赢你,我不会觉得奇怪,赢的这么漂亮,我真的很好奇,很想见见这个人。”

“见面你就不要想了,对局倒是可以想一下,这个褚嬴,上线时间特别频繁,尤其是假期,周末,你要不要现在跟他对一局!”

“一个冒牌褚嬴下什么下,不来!”时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道,“厚哥也让我跟他下,让我多涨涨棋,别到了国青队垫底,可是我就是不想跟他下。”

俞亮笑道:“反正也没事,我跟你下一盘。”

时光:“下雪了嘿!”

俞亮道:“预报天气今天有雨加雪。”也走到窗边去看。

时光道:“雨雪也给咱们助兴!来一盘!”

两人下了两局棋,时光全败,不禁生气道:“我跟你玩玩,你下手这么狠,不玩了!”

“输了就是输了,你老不认!也没见你跟别人这么赖过!”

“又不是正式比赛,你这么较真!”他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了,决定回家,俞亮把时光送出门,雨还在淅淅的下,天色比以往黑的早了,俞亮道:“要不你晚点再走,等我忙完了别人的对局,送你回去。”

“多大点事,给我拿把伞就行了!”时光撑着伞跑到大路上打车,只是雨天本来车就少,时间也已经很晚了,他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也没有出租车,更没有公交车,眼见天更黑更冷了,空气中飘着的雨丝渐渐变成雪花,凉风一吹,时光打了一个喷嚏,这种天气,这个点儿,时光心下不禁凉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他离开了等车的地方,希望换个地方能找到车回家,他拿着雨伞的手已经凉了,也僵了。

“什么鬼天气!倒霉催的倒春寒。”他低着头在人行道上往前走,忽然一声急刹车,时光抬高了伞,一辆黑车距离自己只有不足半米的距离,溅了自己一身水,本来已经又冷又凉的衣服,此刻又湿又脏,时光立时心态崩了,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吼了,只是非常绝望的怨怼道:“怎么开车的!”他说出的话音因为寒冷还有些发颤,他抬眼和车里的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赫然写着:“光明园三个大字。”明白这是小区的入口,是自己走路没有看路。刹那间,他仿佛有一种错觉,随即转过头去看车窗里的人,那一刻他头脑里不禁有些充血,使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车里的人看到他动也不动,终于摇下车窗,探出头道:“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看到有人。”

这个声线触动到了时光,多么熟悉的声音,他走到那人跟前,怔怔的又有几分惊讶的道:“褚嬴!”

那人一阵错愕道:“你说什么?”借着灯光,他看到时光的模样有些狼狈,十分抱歉道:“没有撞到你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光摇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我看你衣服都湿了,到我家里擦一擦。”

时光本能的点头答应,好像心里就等着他这么说似的,赶紧收了雨伞,坐到了另一侧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听话的好像一个三岁的孩子,那人不禁一笑,心道:“我只是客气一下,你真的上来了。”

车厢里的灯亮一些,时光侧转过头,盯着那人的轮廓,如果刚才路灯下看到的是模糊的错觉,那此刻这张清晰的侧脸,这个轮廓,这双眸子,仿佛可以重叠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然而从刚才那人的反应上来看,他不认识时光,他不是褚嬴,可是时光仍旧感觉亲近,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动物,会为了相似的皮囊,对一个陌生的灵魂感到亲近。时光忽然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要上这个人的车,就是因为衣服脏了吗,他才不在乎呢。他那一瞬间想的是要认识这个人,多么疯狂的念头。他赶紧告诉自己,是错觉,就算是长得再像,那也不可能是褚嬴,不是褚嬴!

“你家住哪里,用不用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时光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他不是褚嬴,忽然听到他说话,本能的要抗拒内心的声音,断然拒绝道。因为寒冷和紧张,时光的呼吸略显急促,吐字也是颤抖的,那人关心道:“我看你状态不太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刚刚在外面站的久了,有些冷。”他的声音还是略微颤抖。

“没错,今天是降温了,有些突然。”那人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但觉得总应该说些什么,就回应道。

车开到了车库,时光机械的跟着那人下车,离开车库,进了那人的家。直到开灯的那一刻,时光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别人的家里。因为映入眼帘的空旷感陌生感使他惊醒,纯白的地板反过来的光近乎刺眼,家具稀少而冷清,这简直不想一个家,当他要迈进入门槛的那一刻,被对方拦住道:“你等一等,我找拖鞋给你换。”其实就算他不拦,时光也迈不下脚,那地板一尘不染,而自己满身泥泞,本能的也要将迈出的脚退回来。

那人换上了拖鞋,进到了里面,一会儿走了出来道:“我平时一个人住,也没有客人。”言外之意是门口没有摆放多余拖鞋的原因,他一手拿着拖鞋放到时光跟前,一手拿着毛巾递给时光。

时光也略表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该来?”他一开口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没关系,进来吧!别是要着凉了!我还有点事,先进屋了,洗手间里有热水,你要是想洗澡的话···”他迟疑了下,索性道,“你自便吧!”他引着时光进了客厅,给他指了指洗手间,他看着时光,忽然道,“我是在哪儿见过你吗!”

时光心中莫名生起惺惺相惜的感动,几乎脱口而出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吗!”这是什么样的缘分,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只是微微一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时光一人留在客厅,对这个陌生人一点也不防范。时光确实觉得很冷,有必要洗个热水澡。他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不会因为在陌生的环境就手足无措,相反,只要别人不介意,他能将任何地方当做自己的家一样随意。他进了洗手间洗澡。那个人也许是听到了时光的动静,从屋里走出来道:“浴袍给你放外面了!”

时光应了一声,很快他冲完澡,觉得暖和了许多,穿着浴袍出来,那浴袍太长,时光看着还有一节拖了地的浴袍,蓦然间觉得好笑。

他在房间里四下走走,发现这是一个四室两厅的格局,近三百平的面积,装修十分简洁,地板墙壁桌子一例是纯白的,无意间营造了一种清冷空旷的感觉。主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坐落着超五米宽三米高的开放式书架,旁边还有配套的一体台阶供人上下,是这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摆设了。时光一时新奇,就踩着那个书架专用的台阶走了上去。又走了下来,发现在书架上层,映入眼帘的,竟然有数不清的死活题以及围棋等字眼。于是又踩着台阶上去,扫视了整个书架,除了一些时光看不懂的外语书籍以及社科类的资料外,整个书架,近半数的书与围棋相关,他心中一动,又联想到褚嬴。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此刻,时光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的回过头来看着那人,近乎惊喜的问道:“你也喜欢围棋?”

那人道:“以前学过一段时间!”他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他从书架里娴熟的抽出一本杂志递给时光,那是一期赫然印着时光和俞亮封面的围棋天下。

时光看到杂志封面,顿时觉得有几分失望,他刚才还在试图寻找此人和褚嬴的相似之处,错以为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褚嬴的影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乌龙。

“你这书架上的书,比我知道的围棋书都多,你说学过一段时间,太谦虚了吧!”

那人笑了笑道:“我喜欢围棋,看到相关的书都会买下来,不一定都看!”

时光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姓梁,梁时月。”

“你就是梁时月!”时光惊讶之情不亚于此人长着一张和褚嬴八九分像的脸,心中默默念道,“梁时月,南梁的褚嬴,时光的月亮。真的是你吗?”

梁时月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了?”

时光从阶梯上下来,仰望着这个比他高半头的男人,兴奋道:“我知道你下围棋下的很好,比大多数职业棋手还要好,我还知道你是方圆大学的老师!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

时光卖了个关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该我知道,该我们相遇,你难道就不想跟我下一局吗?”

梁时月摇摇头。

“你是怕输,还是看不起我?”

梁时月道:“都不是,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碰过棋子了!我也不打算再碰!我的家里虽然有很多围棋的书,其实连一枚棋子都没有!”

“为什么?”

“你不觉得你问的太多了吗?”他的话并没有推拒感,只是淡淡的调笑。

时光却不退让:“我不相信一个这么热爱围棋的人真的可以十多年不下围棋!”

梁时月惊讶的看了眼时光,一个初次相见的人竟然可以看透自己内心,于是释然笑道:“我说我不碰棋子,不代表我没有下过棋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盲棋吗!”

时光道:“跟谁下呢?自己跟自己吗?那该多孤独啊,只是以我的水平,下不了盲棋,你们家有电脑吗?我们在围达网上下一局怎么样!我现在忽然发现了围达网的好处,没棋子也能下棋。”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下棋呢?”梁时月竟然有几分感动,对方能够感知到自己对围棋的热爱和孤独,不禁感到一种得遇知己的慰藉。

时光反问自己:“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下棋?”他将随身携带的折扇打开,仿佛看到了许多回忆,“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个棋痴,这个人跟你很像。是他让我知道,一个人喜欢围棋可以喜欢到命都不要,哪怕是尝尽一千年的孤独,哪怕他拿不起棋子,哪怕他下棋还要借人之手,哪怕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棋神。他也不曾有一日放弃过,遗忘过围棋。”时光一瞬间沉浸无尽的感慨中。

梁时月看他很伤感,从旁开解道:“他很可怜,但是他也很幸运,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想来他的缺憾也可以弥补了!”

时光依旧沉湎其中道:“可是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如果他想下棋,他可以说啊,我愿意给他下棋,下一辈子的棋,都可以,我不会拒绝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他看着梁时月,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好像这些委屈就是面前这个人给他的。

一时间,梁时月也觉得自己同那个人的遭遇有些相像,可是他内心却羡慕甚至嫉妒那个人,他本来淡泊的心,忽然觉得悲哀起来,仿佛是一个孤独的人在看一幕情感戏一样,找不到一丝的共鸣,反而更突显了自己的可悲。

他避开了时光的目光,做出了极反常的漠不关心的神态:“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他一句话又将时光拉回现实,但时光并没有看出他的漠不关心,想起了刚才的话题,抹了一把泪道:“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不是说要在围达网上下棋吗?”

梁时月道:“算了,这么晚了。”

“没事,我妈今天晚上值班,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打谱,挺无聊的!”

梁时月心中又想拒绝又想答应,只能无奈的点头。

“你电脑呢?”时光道,“说到围达网,你知道吗,最近上面一个冒牌的褚嬴,闹心的我已经很久不在围达上下棋了!不过为了你,可以破例。”时光看他兴致不很高,想哄他开心。

梁时月却反问:“褚嬴?”

时光问道:“你知道褚嬴吗?”

梁时月点点头,时光道:“其实·······”时光觉得一言难尽,索性道,“算了,不说了,你只要知道,现在网上这个是假的,就对了!”

梁时月试探道:“你这么讨厌现在网上的这个褚嬴?”

时光理所应当道:“你不讨厌吗?多可恨呐!”时光思路忽然一转,“唉,你知道褚嬴,肯定也在围达网上下过棋,是不是?你账号多少?快告诉我!”

梁时月连连摇头道:“没有,我就是在杂志上看到过,没有下过。”

时光审视的盯着他道:“你说谎,语速明显加快了!”

梁时月道:“我···我说谎了又怎么了,我也有我的隐私!你凭什么干涉别人的隐私!”他这么一狡辩,反倒让时光没有了距离感,觉得好玩,笑道,“你电脑是不是在这个房间里,我刚看到你进去好一阵没出来,是不是在里面玩电脑呢!”说着朝那个房间冲过去。

“你不能进去!”梁时月果然紧张了,大长腿迈过去追到时光前头挡住,生气道,“这是我家,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时光自信的道。

“没有。”

“没有就下一局!”时光咄咄逼人道。

他忽然难以置信的审视着时光是个什么人,心道:“我不过是第一次见他,我不过是溅他一身水,我为什么跟他纠缠不清!我为什么对他生不起气来!”

终于气势上还是压不住,示弱道:“怕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