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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千年古刹(十九)

豫章王将袁氏扶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让下人看了笑话。”

“你要打死儿子,妾身还怕人笑话吗?”

豫章王深感无奈道:“你什么都好,偏偏溺爱孩子这一项,看似是对他好,实则是害了他。”

袁氏听他语调似有缓和之意,也温言道:“妾身并没有溺爱他,直儿也算乖巧,只是顽皮了些,并无劣迹啊。”

“三岁看老,本王恐吓他两句,他便吓成这个样子,问什么答什么,长大了只怕也是一个胆小畏事的……”

萧忠听说王爷发火,要打小王子,忙赶了过来道:“王爷,什么大事,用的着请家法!还是小世子,他千金之躯,可打不得啊。”

“本王不仅要打他,还要打你!”豫章王揪着他回屋道,“看看,是不是你屋里的东西!”

萧忠吓的跪下道:“王爷饶命!”

石兰昨夜看到王妃竟是他在街上见过的,扮了男装的袁兄弟,他灯影之下瞧的真切,当时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手足无措,脸颊通红,半晌才道:“万没想到,王妃是你!还是他棋高一着!”

袁氏问道:“棋高一着?什么意思?”

“这一回是他赢了,赢在了你这儿。若是别人,我拿着书就走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少了个兄弟,而他……”石兰叹道,“他真是好福气!”

袁氏听出了他赞自己,便不好接话,石兰把书递换给袁氏道:“书我不要了,就当送你们了,不要跟他说我来过,他这个人……我多嘴了,你比我知道他,走了!”

他临行又看了一眼袁氏,自言自语道:“原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羡慕别人。”

石兰这一夜也没有睡好,一是为自己头一次行偷窃之事,心里惭愧,二是因为见了袁氏,不知为何,当他是男孩子,看起来寻常的很,可知道她是女人,心情倏然变了滋味。他没有什么邪念,但多想了两回,竟觉得愧对朋友,他又恐萧综知道了,半夜来抓他,又觉得天下什么好东西都被他一个人占了,而自己与之相比,似乎什么都没有,禁不住开始悲戚自怜。他过去从不会艳羡旁人尊贵富有,也不因贫苦而自惭形秽,尤其是遇到褚嬴之后,他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也知道该满足什么。可今日他竟羡慕了萧综,为此,他又看不起自己。气没有出,反倒给自己找烦心。

好容易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早晨听到骚乱,他猛然惊醒,也出来围观,听说王爷要打小王子,他不看豫章王的气焰,上前把小王子拉到自己身后道:“多大的事儿,要打小孩子。你看那棍子,这是打小孩儿的吗?我不许啊!”

“你算老几啊!管本王的事,滚!”

石兰也确实想走,回头看看幼小的王子,道:“滚可以,我带上他!”说着抱起小王子就跑了,下人们也有心包庇,谁也不想阻拦,石兰逃的极为顺利。

豫章王本没有要打小王子的意思,走便走了,心里没有如何生气,只是环视着聚众的下人,道:“一个个跟木头似的,废物。”又见萧忠跪在台阶下,头低的像个枯萎的瓜,道,“你说说,你这罪名,该怎么罚。”

萧忠本来口角灵利,但遇上这种事,他不敢求饶,因为他素知王爷性情,是最憎恶软弱求饶的,只有心情极好时,求饶才管些用。这时最好乖乖就范,不给王爷添堵。他起身走到杖责案跟前,趴了上去道:“王爷,小的错了,下次不会了。”

豫章王见此景,内心略过一阵滑稽感,但忍住没笑道:“打,四十板子!”

王妃袁氏见小王子脱离危险,心已稍定,此时又心下不忍,道:“王爷,四十板子,怕是要养半个月了,他可是王爷最得力的人!”

“那就养着,没人用不要紧,也好过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本王必须让他记记教训,不要自作聪明!”他对周围的人道,“你们也一样!”

众人齐声道:“记住了。”

石兰抱着小王子跑了一段,见无人来追,才放了心,俩人在厨房找了些吃的,躲在角落里吃了一阵,才听说萧总管被打了。

小王子听了十分内疚,到萧忠的房里探望,见萧忠下身穿着白色的单衣,上面渗着斑斑血迹,当时便落下泪来。萧忠原本疼的直哎呦,见小王子这副模样,道:“哎呦小祖宗,你哭什么呀!挨打的又不是你!”

“是我的错,我不说,父王就不打你了。”

“跟你没关系,别哭了,我这儿够闹心的了。”

石兰在旁边看了感觉自己的屁股也隐隐作痛,忍不住丝丝的共情道:“真下手啊!你们家王爷太狠了!什么事儿啊!”

“就是那葫芦酒,说来还有你一半责任呢!”

石兰一寻思,恍然道:“合着最后他喝了。”

“嘘!”萧忠郑重其事道,“不能说,传出去,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石兰哭笑不得道:“那也不是什么毒酒……”

“还说!”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主子好面子,我不当他面说,他不会知道的。”他看萧忠郑重的模样,妥协道,“好,不说不说。我有句良言相劝呐,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忠还忍者疼,并不想搭理他:“不当讲就不要讲。”

“说真的,你看你也是四肢俱全,又聪明能干的,哪儿不能吃饭呐?非得干这憋屈的差事。伺候人就算了,还伺候个暴君!我说……”

萧忠却不理他,只是看到小王子在一旁越哭越凶,道:“小祖宗,你怎么还哭啊!”他对石兰道,“你……你赶紧带他走吧,别闹病了他,府里又添一桩事。”

“我的话你有没有听到啊,我意思是,你直接拍屁股走人得了。”

萧忠求饶道:“好兄弟,你让我歇吧!”

石兰语重心长道:“你好好考虑啊,借此机会,正好翻脸,兄弟我真是为你的贵体着想。你要实在没去处,跟我到江湖里逍遥,也比在这儿挨打挨骂强吧。”

小王子却上前抱着萧忠的手,十分认真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萧总管,萧叔叔,你别走好不好。”

萧忠听了心里一暖,眼睛一红道:“别哭了,不走,死都是你家的人。”

“不让你死!”小王子强调道。

石兰听了他们的对话,顿时大开眼界,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道:“软硬兼施,搁我也受不了,你算是栽了。我得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别一会儿秋后算账,算到我头上了,我怕疼。”

他拉上小王子,正要出门,却见豫章王脸若冰霜,双目如刀,就站在门外,也不知候了多久,石兰回想了自己说的话,嘿嘿一笑道:“你不用赶我,我拿了包袱,现在就走。”

豫章王看他们逃也似的跑了,才冷笑着进了房门,过去看了萧忠的伤,叹了口气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萧忠道:“王爷!小的皮糙肉厚,不碍事!不用心疼小的。”

“谁心疼你了。”豫章王道,“本王连自己都不心疼,会心疼你?”

“可王爷叹气。”

“本王只是看到直儿,虽然没几分骨气,心地还是好的,这点儿,像他母亲。”他个性偏执,对自己要求十分,对别人也会要求十分,全不顾及那要求的对象是个孩子。

“小的就觉得,咱家世子比别家的强多了。长得多可爱,又聪明,小的是专整人的,还着了他的道。到头来,还是让那小神仙算准了。”

豫章王反问道:“什么算准了?”

“小神仙算小的这两日会因口舌惹祸,这不吗,小的前日跟世子开玩笑,惹他生气了,他才去偷酒的。小的今日受罚,也是命里有此一劫啊,小神仙真是神仙!”

豫章王道:“让本王怎么说你好,你被小孩子整了,如今又挨了打,不记仇就算了,还一口一个的称赞别人。你早说这事儿,本王就不打你了,偏让他算不着。”

“打就打了,也比一直悬心强,再说,小的确实有错,不该贪便宜,不该骗王爷,不该戏弄小世子。”

“好好养着吧,本王答应赏你的一斛珠,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来。”

萧忠喜形于色道:“真的?谢王爷!”

“已经被人说是暴君了,再失信于人,这个王爷当的也太失败了。”

“王爷,您就是暴君,小的也心甘情愿追随于您!”

豫章王道:“不敢承望,就你这点儿出息,为了几颗珠子,都能如此钻营,哪里像王府中人,本王真怕有一日,你会为了钱将本王出卖了。”

萧忠听到王爷有赏,身上也不觉着怎么疼了,讨乖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小的肯定收别人的钱,给王爷办事!”

豫章王道:“板子是白打了,还是喜欢自作聪明。”

豫章王将石兰送至城门外,又送了一程,一路上他愁云惨淡,他想到昨夜也不知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那个小神仙,也越发让人后怕,直到马车停在了长亭路口,才听石兰问道:“你还生我的气?”

“本王才没你那么小心眼。”

“那怎么还冰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你钱似的。”

萧综下了马车,将预先准备好送石兰的钱物一并塞给他道:“本王就这样。亏的是本王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然够你死十回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道,“你说你胆子也太大了,连本王王妃的房间,你都敢闯,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

“你都知道了,那还不是你仗势欺人,我没办法了吗!”他怕自己说到王妃,让王爷看出了心虚,急着告别道,“行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别过。”

豫章王指正道:“这句话该本王来说。”

“都一样,其实,你也不是特别坏!就像你说的,冒犯你那么多次,你也没杀我,也没打我,我就把你当个好人记着了。”

豫章王冷嘲道:“厚脸,本王可不稀罕当好人,本王之所以一次次对你宽容,那是看在褚嬴的面子上,单是你可不值得。”

“我到现在还是个疑问?我都没瞧见过你下棋,你怎么能如此青睐我师父呢!”

“在世人眼里,本王不是什么好人,因为本王身居高位,却从不关心普通人的死活,但有些人例外,本王会在意,甚至一想到,世上没他,就觉得很可惜。好像他就应该在那儿,像夜空的月亮,多可贵啊,万物皆眠,他还坚守着,只可惜,就是这轮圆月,也照不到大梁的天上了。最可惜的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抬头看,没人在意,越发让本王觉得遗憾!以前只是觉得他的棋艺,人品可敬可佩,现在,连他活着这件事都觉得可贵,一万个人,比不上他一个。”

“你说的好生悲凉。昨夜宴席上,大家还欢歌笑语,都记得我师父。”

“你不在京师,不知这风云变幻,不出两日,他们就忘了。可能他们也能隐隐感觉到光,但是没有光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件憾事,大梁子民的心,是追着至尊走的,那才是生死大事。但他们也有忘了的事,围棋需要人,人也是需要围棋的。今日他们淡忘,明日他们会追悔,或者感激,感激这世上还有褚嬴,还有你这样坚守的人,本王真羡慕你,你是为自己而活的,所以,本王也愿意帮你。”

石兰听到羡慕二字,震惊不已,他从昨晚到此刻,羡慕了萧综好几次,不料,萧综反来羡慕他:“你在开玩笑吗?我一无所有,哪值得让你羡慕?”

“你有自由,有梦,有光,这些本王都没有。”

“这些东西……”石兰笑道,“你也可以有嘛!”

“本王有的,也放不下。”萧综冷笑道,“有些人,也许只有死了,才能自由吧。”

“是你太悲凉了,我死去的师父说,每一个晴天,都是值得开心的。晴天就是老天在对我笑,老天都笑了,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但是我想到师父这句话,我能开心时就开心。”

萧综一笑道:“是这样吗?”

“相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