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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洲百姓彻底痊愈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也都开始好转起来,越洲本地医馆也能够控制住局面的那天,何翠枝和郑侍从、太医们等启程离开。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越洲大街小巷都是人,出来给他们送行的百姓,有嗷嗷待哺的娃娃,也有垂垂老矣的老者,更有还未痊愈却坚持出来的病患。

泪水挥洒,声声不舍。

即使是已经经历过好几场离别的何翠枝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免动容。

更别提郑侍从了。

“我为官将近二十载,镇过的灾大大小小也不少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全城百姓夹道送别……”他感性的抹了一把眼角。

旁边太医们亦是哽咽点头:“谁说不是呢?老夫为医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在疫区看到这么多笑脸和不舍。“

“是啊……”

古往今来,凡是出现疫灾,历朝历代无一不是绝村绝户,恨不得让大火燃尽所有。

像是如今这样整个城池的人都被治愈?天方夜谭。

疫病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太医们面临的病患不知几许,与天、与地、与阎王争人抢命常有的事,可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潮澎湃过。

原来疫病也是能被人为救好的,并不是像他们认为那样,智能眼睁睁的无力的看着一条一条人命失去了活气。

想到这儿,他们目光突然不善的落到队伍最中央。

那里有一只马,马头上蹲坐在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猫儿。

但太医们看的却不是小猫儿,而是马背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马太医。

畜生!

不配为人!

他们辛辛苦苦去抢夺人命,却有一波不堪为人的畜生在后面散播瘟疫,制造瘟疫,不把人命当人命,疯狂扯后退。

要他们说,国师大人和郑大人还是太仁慈,管这人这么多干什么?就应该把“它”拖在马后面,还让马背他,他配吗?

太医们更怒了。

随着身后的越洲越来越远,他们嘴里对于越洲的感叹也逐渐变成嘲讽、谩骂、阴阳怪气,齐齐朝马背上的马太医冲去。

马太医扭动身体,可是身上的绳子绑的太紧,他动弹不了一点,费了大半天劲儿才动了下头,恶狠狠的看向太医们。

“你们得意个什么?以为自己都是什么好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越洲就是死人才去的地界,死活不愿意去……”

“国师大人都没说什么呢,轮得着你们在这儿逼逼叨叨,一个个贪生怕死的玩意儿。”

马太医毫不客气的跟他们对喷。

他双眼赤红,像是拼着一股死劲儿。

也的确是拼着一股死劲儿。

从那天认罪后,他就被严格看管起来,没有一点自由不说,看管的主力除了郑侍从,就是一只猫。

一只猫,一只畜生?!

这是在隐喻他就是畜生吗?

尤其是每次说要见何翠枝的时候,不是拖延就是毫无回应。

马太医经过连日的胆战心惊,早已处于崩溃边缘。

“你你你,你才是贪生怕死之辈!”太医们大声怒吼。

可他们气的跳脚的模样分明是被戳中肺管子了。

他们承认之前来越洲前是又怕又慌,拖延再拖延的。

但那都是以前了。

他们在越洲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拼命,怎么还能被人说是贪生怕死。

尤其是在国师大人跟前。

虽然国师大人和郑侍从走在队伍最前方,不一定能听到,可这也不行!

说说都不行。

于是太医们对马太医骂得更狠了。

郑侍从听到后面隐隐约约的声音,和何翠枝说着“越洲洲守虽然软弱,但为国之心不亚于我等,国师大人尽管放心那一年三熟之事,他定会小心探明那处地界……”逐渐停了下来,最终有些沉默。

“嗯?”

何翠枝侧头,有些疑惑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郑侍从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话题放到身后那批正在狗咬狗的太医身上。

“国师大人,他们不用收拾一下吗?”

何翠枝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扭头回看了一下,蹙起眉头,就在郑侍从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对方摇了摇头:“不用。”

语气轻松,神态自然。

仿佛就跟没有听到他们互咬的声音,没有看到他们怒目狰狞的画面一样。

可郑侍从知道眼前这位国师大人能耐有多大,方圆几里再细微的声音、再遥远的画面,都逃不过她的耳眼。

怎么可能没看到呢?

国师大人定是有深意。

于是,当何翠枝话音因将将落下,就见郑侍从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极为认真的承诺:“我知道了,国师大人放心,我会完成您想达成的局面的。”

何翠枝:???

她一头雾水,但是见郑侍从脸上的认真不像作假,更懵了。

不是,她想达成什么局面啊?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些太医们狗咬狗她不阻止完全是小心眼爆发啊。

毕竟来越洲的路上的马太医时不时就挑衅自己,其他太医别说开口劝人了,冷演旁观都是好的,有的人还顺着马太医的话暗讽她呢。

别以为这段时间他们在越洲尽心尽力,自己就会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心眼小着呢。

何翠枝想问郑侍从啥局面,但是她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

郑侍从又开始说起了一年三熟水稻。

这事重要,何翠枝只能压下嘴里的话,仔细听着,时不时再说上两句。

这一忙就把要问郑侍从的话彻彻底底的抛到脑后了。

而接下来的一路上马太医和其他太医的骂战升级,差点打出来狗脑子。

何翠枝每日乐呵呵的看他们狗咬还来不及呢,更是想不起来要问郑侍从的事了。

直到抵达闵洲,回到庆林县的那一刻,她才想起这事儿,只是扭头看向郑侍从,他正在嘀咕什么,一脸紧张。

仔细一听“等下就见到国师大人的家人了,得表现好一些,给老人家留个好印象……”诸如此类的自我缓解。

何翠枝:得了,现在问,对方也估计想不起来了。

算了,应该没什么事儿。

想起这一路上郑侍从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何翠枝不再探究,双腿轻夹马肚子,飞快朝着站在庆林县门口张望的方老太太他们冲去。

“娘,我回来了!”

熟悉的呼唤声由远及近,正张望不断地方老太太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胳膊,慌张问:“老头子我没有听错吧,是翠枝儿的声音?”

方老爷子他们虽然也服用过体质提升液,但是没有何翠枝服用的多,视力顶多比正常人好上一倍,也是现在才看清飞快跑过来的马儿是何翠枝。

“是呢,是呢,那不就是翠枝儿。”

然而他刚辛辛苦苦眯着眼睛看清,才吐出一个字,手臂上的力道早已消失不见。

定睛一看,上一刻还追问他不断的方老太太已飞奔向何翠枝。

方老爷子:“……”

这老婆子。

他心里吐槽,眼前又突然蹿过几条黑影。

是跟着来接人的方二奔、方陶氏、还有方四甜等人。

一个个全都跑向了何翠枝,根本等不及留在原地。

方老爷子眼红的看了看身边的马车,摸了摸马儿的头,轻哼了一声:“一群皮猴子。”

这家里数他最稳重,没了他可怎么办哦。

他一点都不羡慕老婆子他们。

方老爷子这样想,眼睛却不受使唤的盯着已经跳下马儿,正和翠枝儿抱作一团的家人。

“喵~”

一声愤愤的猫叫声响起,惊回了方老爷子的神,他寻声去看,就见小小从马车探出头,跳到车窗边上蹲坐着,矜持稳重,一点不见之前在家里挤开大宝他们,跳上马车也非要来接翠枝儿的热乎劲儿。

方老爷子忍不住摸了摸它:“还是小小稳重。”

嗯,和他一样稳重。

他们一人一猫在这边稳重着,何翠枝那边也逐渐从相逢的激动中平复下来。

“翠枝儿,你咋样,这一趟有没有遇到啥危险?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早知道我就再多给你一床被子,更暖和软乎的……”

方老太太情绪逐渐恢复,理智也回来了,而理智一回归,就忍不住询问起何翠枝关于越洲这一趟的出行,脸上也是担忧不已,说到最后更是懊悔了起来。

方陶氏亦是担忧询问。

方二奔和方四甜兄妹俩嘴皮子没有奶和嫂子的快,眼中却也都满含担忧。

小姑娘甚至还仗着自己小,又向何翠枝要起了抱抱,一边抱一边摸她娘的胳膊腿的,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见到家人的那一刻,何翠枝的心彻底落稳,就像是远飞的燕子归巢那样安稳,也开心。

可是现在,家人的担忧、话语、动作,她明明更加开心安稳了,可不知怎么鼻子突然就有些酸。

多少年了,自从父母过世后,她是头一次这么真切感受到熟悉的熨烫。

何翠枝忍住那股逐渐向眼眶蔓延的酸意,摇头:“没事儿,我们这一路安稳着呢,郑使者他们也都带着人马保护我么,哪里会有危险?”

她说:“娘,南边暖和着呢,他们那里现在都还穿单衣,四季如春,不跟咱这儿一样,你给我准备的被子什么都很足够……”

在何翠枝一声声安抚中,方老太太、方陶氏、方二奔和方四甜脸上的担忧逐渐散去。

方老太太破涕为笑:“那就好,那就好。”

她拉着何翠枝的手,一边拍一边张嘴。

只是话还未说出来,就听到斜后方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有啥咱们回家再说吧。”

原来是方老爷子拉着马儿带着车走了过来。

他眼神有几分哀怨,和怀中的猫儿眼神极为相似。

方老太太像是没看出来一样,一把从他怀里抱起小小,塞进何翠枝怀里:“知道了知道了,越老越唠叨。”

嘀咕完后,方老太太兴高采烈的和何翠枝说:“翠枝儿你不知道你离开之后,小小可想你了,一天三顿都要站在门口看看你回来没,就连磨爪子也要跑到外面的树上去磨,就等着你呢。”

像是应和方老太太一样,在何翠枝怀里乖巧团成一团的猫儿扬起里小毛脸,软乎乎叫着“喵~”,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何翠枝,满心满眼都是她。

尖尖的爪子隔着衣服触感都格外清晰,且听懂“喵”真正含义的何翠枝讪笑着:“是、是吗?”

“可不是么,咱家这猫儿可没白养呢。”方老太太点头回答,生怕何翠枝不相信,还要扭头看其他人:“老头子,妙娘,二奔,四甜,你们说是不是。”

胳膊遮挡着的爪子尖尖愈发清晰,何翠枝哪里还敢再等他们的答案,急急道:“爹刚才说得对,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家吧。”

她说着,率先掀开车帘,迅速把小小放进车厢,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趁它还没反应过来,飞快抱起四甜往马车里一放,扭头朝方老太太道:“来,娘,我扶您进去。”

方老太太高兴的“诶”了声,把手递过去。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扭头,就见一队人马走来,方向明显是他们这儿。

有时候五感太敏锐也不好,受到的噪音更多,因此何翠枝在大多数时候都会特意屏蔽外界的声音,只感知近侧。

她见方老太太一动不动:“娘?”

“翠枝儿,他们是?”

何翠枝顺着方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郑侍从等人喘着气骑马奔来。

她拍了一下脑袋。

“差点把他们给忘了。”

“娘,他们就是和我一起去越洲的郑使者、还有各位太医护卫们。”

何翠枝介绍。

方老太太了然点头:“那要不要邀请他们往家里坐坐?”

她还记得之前翠枝儿说的,等回来后启程去京城的事。

这些天在家里,老太太见天盯着地图看,算着翠枝儿回来的时间。

也知道京城是在闵洲和越洲之间的。

这皇帝派来的使者和太医们没有顺便回京,反而跟着翠枝儿来了闵洲,她也不懂其中缘故,但却很敏锐的察觉到翠枝儿这趟越洲行可能并不安稳。

不过方老太太问的时候是压着声音问的,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想要邀请人家来家。

他们好久没见翠枝儿了,和翠枝儿咋待都待不够,咋舍得有外人在分散翠枝儿注意呢?

好在——

“不用,他们住县城。”

方老太太偷偷松了口气,然后戳了戳方老爷子,示意他跟已经近在眼前的郑侍从一行打招呼。

打完之后,自己也大大方方给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话头一转,道:“咱们庆林县最好的客栈是千金堂,大人们可以在那儿下榻。”

又懊悔又高兴的郑侍从听到这话,立马激动地应了声,完全没有听出来方老太太言语中的催促,和何翠枝道了声,看了眼天色,便按照方老太太话里的指引进了庆林县城内,去找千金堂。

至于他懊悔的是什么?自然是自己辛苦准备了一段时间的向国师大人家人留个好印象的招呼词没用上。

高兴则是高兴国师大人家人都是脾性好的,不用他打招呼就先和他说话,还很是贴心的给他说落脚处。

当然现在郑侍从心里只剩下高兴了。

然而被高兴充斥着的他完全忘了,他们原本计划的下榻处是庆林县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