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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坏。

吴廖曾预想过,在嚎狼族人口壮大,各个方面都颇具规模,并且确立了明确的管理体制之后,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没有想到,这崩坏的时刻来临的是如此的早,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猝不及防。

他早该想到,在老祭司突然死后,嚎狼部落就失去了强有力的主心骨,相当于一栋危房失去了最粗的那一根支柱,即便自己是在老祭司的亲自指任下就职,但依旧不能替代老祭司的作用,他在族人的心中镌刻下了太深的痕迹,而他的离去带来的不安从未消失,一直潜伏在人们的心中,一直在慢慢的累积,加之突如其来的夜袭,和决定部落的迁移,不安迅速加重,如此一来,从猎人们中分割有限的男性劳动力去采矿,就成了一条引爆这份浓烈不安的导火索。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从他继任祭祀之职到现在,各式各样的决策和画面在脑海中剥离回放,在很多大事的决策上,族人们的配合程度和积极性都不是很高,比如制盐,比如禁止喝生水......

种种细节表示,除了真正的知情者和与他走得很近的人以外,没有人理解老祭司为什么会把职位传给吴廖这么一个外人。但由于这又是老祭司的决定,所以族人们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了起来。

这种隐藏的很好的情绪就像是木桶里的酵母,让甜腻的葡萄逐渐分解,逐渐变得不稳定,变得热烈。

而猎人们狩猎负担的增加,和对肉食——即相当于财产不能按劳分配的不满,成了点燃酒桶的最后一根划亮的火柴。

鹰、狐、委蛇等觉醒血脉的战士们在人群前端一言不发,鹭、库和小白站在人群的一侧,正大声地与周围持强烈反对意见的人争论,安则被挤在人群之中,不知所措的神色溢于言表,左顾右盼,像是陷入了泥潭,而她老公的朋友智,成为了汇聚嘈杂的一份子。

“这些觉醒血脉的战士们不持反对意见,估计是因为和手持铜制武器的胡狼族有过或多或少的战斗,以战士的直觉,他们应该能意识到武器的优劣对一场战斗胜负的重要性。”

而他们没有表态,和族人们争论,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强大并不绝对代表着话语权,觉醒血脉的战士全部落不过八个人,他们终究是少数,而且他们大多数人经常外出,不是去附近监视敌人的动向,就是在处理重要的事物,在面对一百多人浩大的声势前,他们发出声音即便有一定的分量,但也不过是米粒与皓月争辉,贸然持反对之声,说不定不仅不会说服其他人,反而会引火烧身,让当前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而鹭、库、小白他们,多半是因为长时间跟在我身边学习,他们本身也是冶铁工程的技术传承者和开拓者,经过我的教授和讲述,他们对铁这种事物的重要性有比其他任何族人都要深刻的认知。所以他们才敢于为这件事发声啊......”

吴廖在人群中一不留神瞥见了安的老公祝。

而浑身横肉,比安高出快两个脑袋的他正捧着一个吃剩下不到掌心大小的肉块,腮帮上下鼓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专心致志地咀嚼着早餐。

大概对于他来说,无所谓狩猎的负担重还是不重。或许重反而是好事,他正一心一意渴求着战斗对自己肉体的淬炼,希望能激发血脉的潜力,成为一名合格的觉醒血脉的战士。

“唉......本来还想着潜移默化的在各种行动中主动展现自己的力量,慢慢让其他人信服,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说到底,产生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族人们信念的缺失,任何一点不同与以往的改变,都会给他们脆弱的内心带来极其强烈的震动。”

“而根本则是一般等价物的不存在导致他们对劳动价值的判断失衡,认为开采矿石付出的劳动远远不如狩猎付出的劳动,从而产生了没有按劳分配的错觉,下意识觉得猎人们辛苦狩猎获得的肉,在劳动负担增加的情况下,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报酬,却白送给了一群什么事都没干的闲人,认定这是对猎人们的不公。”

“而产生这种偏差原因的基本,则在于嚎狼族的人们完全没有意识到铁对于他们个人,对于需要与猛兽搏斗的猎手,对应对持有铜制武器的胡狼族有多么重要的作用。虽然我说服了族长,但是族长却没有说服其他人......”

那么,要怎么做来解决眼下崩坏的人心呢......

原本铁板一块的嚎狼族,即便在恶劣的环境和敌人多于自己数倍的兵力压制下,他们依旧顽强挺立,不屈不挠。万一在自己手下人心分裂,那就是愧对老祭司的在天之灵了。

“要复刻一遍对狼头族长的说辞吗?”

吴廖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想法。

狼头是族长,还是一名有丰富见识和战斗经验的觉醒血脉的战士。他在面对开采铁矿这件事上,是站在一族之长的视角思考问题的,而能够说服他全力支持自己的关键点,也在于向他展示了铁对整个部落的重要性。

而这样的方式,对于普普通通生活着的,忙忙碌碌的嚎狼族人并不一定有那么显着的效果。

“要秉持中庸之道,保持中立的态度吗?”

先暂且把这件事情搁置下,不作处理,不作表态......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族人们内部将会出现裂隙,支持采矿和反对采矿的人各成一派,虽然达成平衡,但这样对人数本来就少,又处在胡狼族盯梢的嚎狼族来说是最不适合出现的情况,只会削弱嚎狼族的力量。而我本身也刚刚上任,并不具有太高的威望。”

尼克罗·马基雅维利在他的书中曾说过:假如他与你不是朋友,他就会要求你保持中立;假如他是你的朋友,他就会要求你拿起武器公开表态,但是优柔寡断的君主为了躲避眼前面临的危难,常常选择中立的道路,而最终也常常因此被人消灭。

“虽然这段话原本意指邦国间的战争,而我不是君主,族人们也不是外人,但是马基雅维利却说的不错,一味的中立,并不能化解所有的问题。”

而吴廖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毫无疑问是支持狼头,支持开采铁矿石的。

想要一瞬之间说服全族所有族人,改变他们的想法,这是不切实际也不太可能的。

他也不可能采用老祭司那种把长矛怼在脖子上的强硬方法,这种方法用起来也看人,老祭司用或许没有问题,他来用,大概不在睡梦中被人打死就不错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从产生这种状况因素的基本上出发,只要让他们认识到铁质武器对自己的好处,那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还有,是时候开始着手设立新制度了...原本这件事情现阶段只有一个构想,是打算等嚎狼族壮大,摆平所有内忧外患的时候才徐徐开展,现在倒是已经越发的紧迫了......”

吴廖快速的在脑海中筹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粗到出场的时机,细到说话时的每一个肢体动作。

半晌,待族人们的之间的争吵和议论已经攀升到高潮的时候,他手持黄铜长矛,披上老祭司遗留给他的斗篷,侧身越过已经撑不住困意的狼头,站在了族人们的面前。

族人们忙于口舌之战,只有少部分的人注意到突然挺身而出的祭司大人。

吴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矛,而后重重落下,黄铜矛尾磕碰在一块藏在泥土下坚硬的石头上,发出巨大清脆的声响!

刹那间,吴廖暗自念诵颂词,对面前近两百人,发动了掠夺神术!

听觉,剥夺。

体内蕴藏的本源之力,一瞬之间就消耗掉了十之八九,即便掠夺单个方面的感觉,相比剥夺三觉消耗的本源少了不止三分之二,而且对人这种体型相比食尸鸟小很多倍的生物,本源的消耗再度大幅减少,但是一百五十多近乎两百人的人数实在太过庞大了。

神术施展完毕的瞬间,吴廖眼中的族人们依旧嘈杂,而族人们的视角中,周围的人一如既往的在唾沫横飞,表情狰狞,但是世界却在顷刻间寂静无声。

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刻察觉了异样,先是错愕,再是恐惧,恐惧宛如神迹的降临,有的人看向了圆屋,在少数人的带领下,众人的目光如潮水,纷纷聚向一个方向。

吴廖见时机已经成熟,撤去了掠夺神术,同时隆声道:“看来,大家对采矿这件事情意见很大。”

全场鸦雀无声,默默聆听着,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战争将至,胡狼族已经对我们伸出了罪恶的魔爪,他们杀老人杀女人杀小孩,杀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我相信诸位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老祭司为了他们的罪行付出了生命,族长大人为了部落几度陷入危机,部落很多的生命都在他们应该享受大好年华的时候过早回归兽神,他们还会再来,眼下,族人们,我们不应该是起矛盾的时候。”

在内部矛盾激起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

正所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而眼下,胡狼族确实是嚎狼族的宿敌,他们也确实正在威胁嚎狼族的安全,并且在族人们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此刻旧事重提,伤疤再揭,能够让开始分散的心重新聚拢起来。

吴廖的开场语,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有的族人暗自握紧了拳头,有的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有的深受其害,回忆起了因为胡狼族惨无人道的作为而失去的亲人,暗自留下了眼泪。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放下了争吵和意见的不同。

吴廖暗自深吸一口气,开始说起正题:“我们现在使用的武器,还是木矛,骨矛,而胡狼族已经掌握了全新的技术,很快,他将人手一把金属打造的武器...”他举起手中的黄铜长矛,长矛在阳光的映照下漫出黄金般的颜色,“这种武器,比石头坚硬,木头和骨头与它碰撞,就如同企图用自己的拳头击碎岩石。如果他们用黄铜这种材料制成扁平的挡板保护自己,制成衣服保护自己的身躯,如果由拥有这些武器装备的人组成一支百人的军队,那么请问诸位,你们将如何阻止他们?”

盾牌和甲胄之类的物品尚且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并且吴廖也没有找到这个世界语言相对应的词汇,所以吴廖便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话语对这些还没出现在人们概念之中装备描述了出来。

旋即,台下的人们便纷纷露出了不安和恐惧混合的表情。

吴廖打算再为众人心理添一把火。

“如果这么一支全副武装的胡狼族来袭,我们将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算他们面对我们的反抗什么都不做,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耀着金色的人群踏过我们的房屋,踩过我们的土地,掠走我们的伴侣,抢走我们的孩子,甚至在我们的面前割开他们的喉咙,放干他们的鲜血!而我们只能哭嚎、叹息,用脆弱的牙齿和武器企图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一点点阻碍!而幸运的是!我们发现了铁!”

“铁也是金属,但是铁比他们使用的铜更坚硬!更幸运的是!”吴廖猛然抬手,笔直地指向背靠着营地那座近在咫尺的山脉,“看那座山脉!那整座山中,埋藏着充足的铁!”

吃惊、喜悦、茫然,全新的表情代替了之前众人面孔上的阴霾。

隐隐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人群之中聚集。

“铁制成的长矛,可以轻松贯穿他身上的防护,铁制成的矛杆,可以轻松砸弯他们的手中的武器,铁制成的箭头,可以轻松贯穿他们嗜血的嘴巴!而一整座山的铁开采出来,足以让每一位族人武装到牙齿,上至七旬老者,下至足月婴孩!就算如此,还有富裕,甚至可以用铁打造房屋!可惜的是,大家对此兴致不高啊......”

人群冷清了半晌,忽然有人喊道:“祭司大人!我愿意!”

吴廖骤然觉得满头黑线,总感觉这句话的味道有点不对。

接着又有人喊道:“大人,我们错了!”

“祭祀大人,我们愿意为采矿出力!”

“不就是猎人多累一点嘛,我每天都去狩猎,不猎够三头野兽绝不回来!”

“我也一样!”

新的浪潮开始拍打,开始激昂。

吴廖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而邪魅地勾起嘴角。

所有突然上脑,骤然浮现的积极情绪都需要沉淀,就和发酵的酒水一样,越是积累,越是香醇,当然,也不能放太久,不然就变涩了。

他转而开口道:“前日,我在鹭、鹰、狐三位的帮助下,从危险的山里带回部落一些零散的铁矿石,原本,见你们没有采矿的意志,我打算直接扔回山里。”

扔回去?

不可能的。

打死他也不可能。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打算把它们炼制成三把武器,随机送给三位战士,让他们使用,顺便说说感想。如果他们认为铁质的武器不好,我们就不再提采矿的事情。”

“如果他们觉得好呢!”人群中的库忽然大声开口道。

吴廖微微一愣,继而笑道:“那就让我们人人都有一把铁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