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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廖低头思考着自己的事情,鹭偷偷转动眼珠瞟一眼他的侧脸,也埋下头,专注地抱着手中的水盆,不让走路的晃动将水摇洒出来。

两人依旧一路无话,但两道一高一矮肩膀之间的气氛却变化了许多。

狼头族长大概还在处理部落的事务,昏暗没有一丝灯光的圆屋里弥漫着太阳炙烤灰尘残留的气息,粗糙的草席,小巧的木桌,它们都无声无息地等在原地,气息缄默得透露着淡淡的凄凉。

如果今天他没有回来,如果胡狼族攻入了部落,如果妇女们带着小孩子们四散而逃,这座小屋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拜访了?

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阴雨连绵,无论灰尘是不是已经盖住了小屋原本的颜色,无论野生的小动物是不是已经将它作成了暖巢,小屋依旧是小屋,但再也不是他的小屋。

“就把水盆放在墙边吧,鹭,方便的话能帮我做一个火炬吗,我的右手实在是使不上劲......”

鹭点点头,蹲下身,轻轻将陶盆摆在地上,急忙追出了门,吴廖望着她的背影拐出视野消失不见。

待门外彻底听不到熟悉的脚步,他急忙抬起左手,将衣服撩至胸口,观察起胸廓上方的箭伤。

其实,狐对伤口的处理挺专业的。

斗篷扯下来的布有些像麻布,虽然看起来很脏,但是明显是布料原本的颜色,表面摸起来非常干燥,嗅起来也没有臭味,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应该是经常清洗。

掀开遮住中箭的那片,伤口的上方涂抹了碾碎的墨绿色碎叶,碎叶应该是部落猎人们受伤时常用于止血的一种野草。

吴廖在鹭、鹰叔、狐小姐的陪伴下第一次上山时,曾被强行科普过这种随处可见的草本植物。

听说它们会在雨季刚刚结束,干季初临的那段时间绽放白色的花,而此时的它们只剩绿色的叶片,形如一朵绽放的莲花趴在土地上。

墨绿的叶片又长又狭,叶片的边缘有锯齿,锯齿规律得前后起伏,从根部开始到尖端,两边始终对称,呲出的锯齿越来越小。

对于有巨大创面的伤口,这种止血草自然会失去作用,但是对于吴廖这种小创面的贯穿伤,用于消毒止血却是最佳的土药。

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近门处响起。

吴廖赶忙将手中脱下来的染血t恤塞到自己背后的小木桌下,并抬手抓起已经经过了很多遍清洗,变得干净许多的老祭司外袍,半挂在身上,遮挡住了除右臂和伤口处以外全部的身躯。

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怕被鹭看见赤裸的上身而害羞遮掩,毕竟部落里大多数的男人都经常习惯赤裸上身,就算在兽皮丰富的人家,有所遮掩,无论男女,全身上下也不过肩胸和腰胯那点兽皮布料。

也正因如此,身强力壮的部落男性们无时不刻不肆意袒露着隆起的肌肉和线条分明的腹肌,在部落里,在吴廖的面前走来走去。

男性与狩猎和强壮划等号似乎是常态,大概只有小孩才不需要在乎这些。

下一瞬,鹭跨入门扉,侧过脑袋,旋即身躯微微一怔。

目光变幻,先是落在吴廖略有轮廓的胸膛上,再迅速扫过清晰可见的锁骨,最后掠过脖颈和喉结停在了那处红绿交杂血肉模糊的创口上。

“吴廖大人,我...我帮你点火。”

鹭快速撤回视线,埋下脑袋,将手中已经制作成火炬的木桩摆在了草垫之外,靠门的中央。

她拿起一块木片,而后掏出一条木锥,正欲摩擦,便被吴廖先行拦了下来。

“我教你一个更快生火的办法。”

鹭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环顾一圈:“大人,铁矿石不是用完了吗?”

吴廖摇摇头:“不是那种方法。”

他站起身,左手虚掩衣袍,从角落里的陶盆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铁粒,并顺手拿了两块放在角落的石头——当初上山拾回来的矿石里摘出并扔在一边的假矿石。吴廖用黄铜长矛刮掉表面状似铁锈的土层,发现它们的真身不过是普通的沉积岩。

他将铁粒放在相对平整的石块中央,左手握紧石块,用力锤砸,将不规则的铁粒一下下砸至扁平。

而后右手指尖裹上斗篷的边角捏住扁平的铁粒边缘,将化身铁片的铁粒竖起,继续用石头捶打至扁,每用力砸一到两下就将手中的铁翻身,如此反复。

铁粒在来回且快速的形变之中逐渐变得细长,如不断揉搓的面团一般向两侧延展,即便隔着麻木衣料,指尖也能清楚的感觉到铁在逐渐发烫。

最终,慢慢地,黑暗之中,已经化为“棍”状的铁粒中段悄然散发火芒,橘黄的光萤火般照亮了两块石头,两对如黑宝石般的瞳孔中浮现洞中之火般的光点。

光点如天宫的星辰,不曾摇曳,忽明忽暗。

吴廖见时机成熟,当即捻起烫手的铁粒,扔进火炬塞满用于引火木屑的空洞中。

少顷,细弱的噼里啪啦声响起,一缕白色的烟从火炬中袅袅腾升。

烟柱越来越大,越来越粗,爆米花般的火着声越来越响。

不一会儿,幼小的焰苗诞生,新生的热浪从木桩中心的空洞中窜起,奋力摇曳着,像是在歌颂令它降生的二人,在拥抱这片漆黑却唯独缺少光明的天地。

“学会了吗。”

吴廖一屁股墩坐在草垫上,张开嘴巴大口吞吐着空气,揩了揩额头的冷汗。

本就失血过多头脑昏沉,在剧烈运动之后,更是觉得天旋地转了。

“我学会了。”

鹭坐在火炬的对面,点点头。

在先前一色的黑暗之中,吴廖本能看得清她的面容,但火光出现,照亮了两人之间,他反倒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可是...大人用的这种方法,看起来并不比用木头取火轻松啊。”

吴廖轻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涉及到让铁升温的原理问题,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就结果来说,如果我刚才捶打的不是铁粒,而是一根很细很细,比头发丝再粗那么一些的铁丝,只需要敲打几秒钟,就能让它立即亮起来。”

“哦......这么说的话,确实比用木头取火方便多了。只需要捶打铁就可以取火。用木头取火需要挑选干燥的枯木,如果在下雨的天气,木头受潮,往往会生火失败......”

鹭蹲在火炬前,目光投向火焰底部,似在寻找那枚铁粒的存在。

双瞳火光闪烁,将透亮的眸子点得亮晶晶的,如一对剔透的红水晶。

“好了,如果你想学更多有用的东西,可以随时找我,我愿意倾囊相授。目前...先把烧水烧开吧。”

.......

在鹭的帮助下,处理完伤口已然是深夜。

说是处理伤口,也不过是将伤口表面用煮沸杀菌过的水清洗了一遍,并用沸水煮过的拆信刀剔除了粘连在伤口处的污渍,后重复了一遍狐小姐之前的处理方法。

过程虽然有些疼痛,但是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唯一让吴廖难以熬住的,是在最后关头需要重新敷草叶的时候。

他主张将叶片揉碎,贴在胸前和背后的伤口上,用沸水清洗过的斗篷布片重新缠上就可以。

而鹭却坚持要嚼碎叶片,说混合了唾液的叶片能更好的帮助伤口愈合,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是猎人们的公知。

吴廖自然是打死也不愿意。

这不是嫌弃谁的口水脏的问题,哪怕是让他自己来咀嚼叶片,他也是一万个不情愿。

然而,他是拗不过鹭的。

鹭仗着活龙鲜健的身体,强行把吴廖按在身下,用亲口制作的饱含关心的浆叶,涂抹在了吴廖的伤口上。

绝望中,他果断放弃挣扎,之后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经过鹭的检查,结合吴廖记忆备份中有关医学方面的推断,箭矢从肩下肋骨外侧穿过,从后背穿出,并没有直接射穿肩胛骨,伤到肺,但多少刮到了骨头,稍有不慎,就会划破胸部动脉血管,导致胸腔大量的出血,并伴随压力变化,造成气胸。

能在如此危险刁钻的箭伤位置下存活,吴廖已然觉得自己是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应该不会倒霉到箭杆上恰巧染有什么病菌赃物,导致伤口内部感染发炎,不然就只能祈祷上学时期注射的种种疫苗和自身的抵抗力能够起到作用了。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没有这些意外,要是想痊愈,怕是得修养很久。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体内的本源了。”

就像上次一样,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头发会突然变白,记忆之中最后一次使用的神术不过是同化术。

难道只要本源耗尽就会头发变白?

和之前救鹭耗空本源的状况不同,只需要静静修养半天,本源就能自行恢复直到充盈灵体。

而这一次,本源虽然在缓慢恢复,但是每产生一点,就会迅速逸散流失,就好像在往一个没有塞住漏口的浴缸里灌水。

“难道...我也和老祭司一样,本源透支了?生命力入不敷出,最终抽干与肉体纠缠的本源,加速衰老死亡?”

这种死亡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痛苦,就像得了辐射病病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流脓腐烂,而意识却无比清醒。

这还和辐射病不同,如果本源真是一种难以用科学验证的本属于身体一部分的能量,那衰老的表象就不是“症状”,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寿终正寝。

这么说来......难道肉体之中蕴藏的本源,就是俗称的“寿元”么?

吴廖不愿意往深处去想。

按道理,一个同他一样的平常人在面临当下的异状,应该胸闷,惊慌,恐惧,担忧,又或者是抑郁,总之,多多少少会有负面的情绪。

而吴廖此时却感受不到自己有任何这方面的情感主动诞生,即便是有,也是自己逼出来的,又或者是由于担心伤口的会不会发炎。

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最应该担心的事情,但是却一点担心不起来。

就像是知道高速转动的圆锯下一秒就要卷入手指,但是却丝毫不担心手指会受伤切断。

“唉,先有箭伤,后有感染的隐患,大概是现在也不差一个本源透支了。”吴廖自嘲般笑了笑。一方面是他现在的心态确实平静,另一方面,面对这种事情他也无能为力,对于真正无能为力事情,他是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的。

“谁让我是个无知之人,只能看见自己看见的,只能相信自己相信的,所以,遇事决与不决,乱与不乱,多是平心而行。”

“狼头族长干什么去了?这么晚也不见人影,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要不去帮一帮......”

“算了,我还是洗洗睡吧,他迟迟不来询问详细情况,想必是父女之间互通有无了,就算狼头不主动过去询问,鹭也会吧啦吧啦主动讲给他听的,幸好我根本没有打算向狼头隐瞒事情的经过,也提前嘱咐过鹭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向除了自己父亲以外的人乱说。”

就着剩余的热水忙活完洗漱工作,吴廖抓起一把泥土,扑灭火炬,拉下遮挡门洞的兽皮帘,爬上草垫,侧过身体,盖上兽皮,背对着门扉欣然入睡。

而此时,鹭的尖顶小屋,三道人影围绕燃烧的火炬而坐,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其中两人危襟正坐,一个表情严肃,一个表情严肃到有些愤怒,狭小的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

次日清晨。

吴廖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出现异样。

伤口有些瘙痒,麻木和疼痛,额头摸起来温度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利用充电宝当镜子,自己的头发依旧是惨白一片,容貌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还好还好。”

吴廖瘫在“床”上感叹一会儿,打算爬起来完成日常的洗漱。

牙膏和肥皂都还剩一些,足够他精打细算再使用半个月。

无论是以病人亦或将死之人的角度来看,还是以原始部落生活习惯的角度来看,偷偷懒,一天刷一次牙,洗一次脸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他不是那种能忍受油腻和臭味的人。

况且他记得有人曾对他说过:“即便是世界末日,也要打好领结,因为这就是我对于生活的态度。”

即便是开启了记忆备份,吴廖也没有回想起那人的名字,只是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他的中学同年级的同学。

对于这位脸熟但陌生的同学,他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位同学认得他,但他却认不出那位同学,最后只换来那位同学遗憾又嘲弄的一句:“贵人多忘事。”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胡狼族莫名其妙的撤兵,若是被高人吓走,肯定会把怒火再度撒泄在嚎狼族上。

见识过双方实力的悬殊,吴廖觉得再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把第一批铁炼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