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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那么珍视的小铃铛啊……

老夫人听了五十余年戏,第一次曲终了,人不知身在戏外。管家最懂得看老夫人的眼色,当即请江晚舟小住。江晚舟自然不愿,摆摆手正要婉拒,管家却笑面虎似的与江晚舟纠缠起来,言语看似得体大方,实际上绵里藏针,句句都是威胁之意。

江未已在一边听得简直火冒三丈,设若是在戏院,她怕早就跳起来与管家撕斗了。但这是张家,她今儿要是这么做了,丢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整个隆春班的。

她叹了口气,右手往大腿上狠狠一掐,痛意触电般从大腿席卷全身,江未已好容易挤出了泪,拉着江晚舟的衣角大哭起来。

“爹,这儿一点儿也不好,我要回家!”

江晚舟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拍了拍江未已的背哄道:“不哭啊不哭,爹这就带你回去,啊?”

江未已哭声渐小,江晚舟边哄着她边抬头对管家讪笑道:“孩子不懂事,闹着回家里,您多担待啊。”

管家还欲挽留:“孩子可以让下人捎回去,您留下就行。老太太可就巴望着您能给她唱戏呢!”

“我要阿爹!我谁都不要我就要阿爹!”

江未已撒泼大哭起来,哭得愈来愈凶,惹得来往的张家仆人议论纷纷。

“哟哟,姑奶奶您可别哭啊,今儿可是大喜之日呢,可别把喜气给冲没喽!”老妈子连忙劝阻道。

“不哭啊,爹这就带你回家……”江晚舟哄着江未已,为难地看向管家,“您看这……”

管家左右为难,怕老夫人怪罪他没留住江晚舟,更怕江未已一个劲哭下去真把喜气给冲没了。他只好让步道:“至少多留一晚上,让下人给您置一间房洗洗身子吧?”

管家已经做出让步,江晚舟不好再推辞。

“那真是谢谢您了。”

天色渐晚,江未已同江晚舟一起留在了张家。张家收拾了一间屋子,抬了桶热水进去供江晚舟洗澡,江未已则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单手撑着脑袋,嘴中含着佣人赏的糖豆,食不知味。

铁头则将隆春班带了回去。归程路上,戏班的老一辈们心事重重,都在揣测明个报纸上会怎么写堂会戏上的事。

戏台上有戏台的规矩,老戏班最禁忌的便是在戏台上顿足乱骂。偏偏江未已触犯了这条禁忌,最好的结果是念在童言无忌不计较,就怕让有心之人揪住把柄,夸大宣扬出去,江未已今后赋闲家居,无班起用,成角儿梦就此化成泡影。

江未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后槽牙“嘎嘣”一声咬碎糖豆,望着张家的高墙青瓦独自发愣。

这墙可真高啊,直直矗立上去,只能看到一小角天空。

她又想到方才的事。无论是张怀瑾给她砸彩头的事,还是管家纠缠着要江晚舟留在张家的事,每一件都叫江未已窝火不已。她无处泄愤,糖豆被嘎嘣嘎嘣地咬成了渣渣,手边恰好躺着几粒碎石,她捻起一粒用力一扔,碎石在空中飞成残影,掉落在地上跳了两下,最后撞在一个皮鞋鞋头上,不动了。

江未已眯着眼“咦”了一声,顺着皮鞋抬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张客卿走到江未已身前,左手夹着一根褐色雪茄,半倾着身子,蝎子尾上的流苏垂下,从貂裘大衣间扑出一阵烟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你们班主在里面吗?”

“不在……哦,在的。”

平常只能在他人口中听到的风流人物,此时就站在江未已身前。江未已舔舔发干的嘴唇有些害怕,也许是因为想到了永乐楼里的骇人故事,也许是因为张客卿太有攻击性,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

江未已于是点头又摇头,想着退后几步,却正巧撞在台阶上,踉跄着差点跌个跟头。

“方便我进去么?”他掐掉烟头,弹在地上踩熄火星。

张客卿忽而低头一瞥,望见她脚脖子上的铃铛登时一愣。

“方便。”江未已忙不迭地点头,讲完了才反应过来阿爹这时可能在洗澡。于是伸手去抓,终是落空。

“为何要这么怕他,他又不会吃了你。”又是一阵脆朗的声音响起,江未已这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正是张怀瑾。

她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一想起永乐楼那档子事她就来气。头先被张怀瑾用大洋砸出的那个大包到现在都没消,黑黑紫紫一碰就疼的要命。

于是乎,江未已把头一扭,蹲坐在一边不搭理他。

打不过还躲不起么!

“我这次没把你怎么样吧。”

张怀瑾皱眉,只好绕到一边,掏出袖中的一个小瓷瓶,从中挖出半点膏药,轻轻抹在江未已额头上。

这件事是他不对,他总归是知道的。心头像是有把筢子在一个劲的挠,不舒服。思来想去,还是绕了路,专程给江未已赔罪来了。

怎知在路上遇见了张客卿。

张客卿满面愁容,同墙面差点相撞都不自知。

张怀瑾也觉得稀奇,从未见过张客卿有过这副模样。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在心里头嘀咕。

江未已又将头一扭,毕竟还要阿爹还在里边儿,她不敢作威作福。

没错,她就是小心眼了,总觉得张怀瑾同她有仇似的,碰上面就没好事儿。这深宅大院弯弯绕绕的,也不好拍拍屁股就走。

张怀瑾算是知道了,这小妮子在跟他怄气。

他冷哼一声,干脆一把按在江未已肩头,微一使力,将江未已死死锁在原地。

这下便是不敢再动弹。

“你再动动试试?”试试就逝世。

那人温柔又霸道,同他爹如出一辙。

里头忽然“哐当”一声,传来琳琅破碎的异样声响。从大红窗纸望进去,烛火摇曳,两缕鬼影相对而立,剑拔弩张。

屋外的两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瞧见了里面不对头,江未已慌了神,颤悠着起身作势向屋里奔去。

“莫去。”

她半道却被张怀瑾擒住手腕,动弹不得。

“里头不对劲!”

“里头很对劲。”

她拗不过,瞄准张怀瑾的手臂张口就是一记。

张怀瑾下意识骂了句脏字。

“你我是戏外人,不好搅这剧中事。”

她不听,咬的愈发狠起来。

阿爹素来性子温煦,玉面弱冠人。多苦的日子都笑着熬过来了,眉头未曾见他皱过。

可是里头那位,分明是急红了眼,哭哭笑笑像个傻子。

几刻钟前,客房内,水汽氤氲。

里头装饰极其繁华,雕梁画栋,小几品茗。有几段青纱幔帐长长垂下,随清风徐徐飘动,如流云青烟。

江晚舟端坐在铜镜前,身上的沉重行头早已尽数卸下,只留一张脸还画满油彩。

他手中执笔,轻点朱砂,对着铜镜抹在唇上。

朱唇娇艳似蕊,唇角微微勾起。

忽而有一滴泪落下,搅脏了红妆,混着胭脂沉沉砸在地上。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一位满身烟尘的公子爷,皮鞋“踢踏踢踏”发出沉闷声响,像只莽撞的小鹿,搅乱半世安宁。

江晚舟忽然“刷”的一声抽出身前的铁剑,反身诈起,疾步向前头便是一斩。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昏黄的屋子里剑影旖旎,皮鞋的沉闷“踢踏”声戛然而止。

“你终究还是回到梁城。”

正是张客卿。

那把铁剑稳稳当当架在张客卿颈侧,微一发力,温热的鲜血汩汩迸出。

但,也至于此。

他却不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定定地站在那,相望无言。

他像个无情无感的怪物,善于藏匿在乱草间窥视自己的猎物。

但这把是真家伙什。

“你可知我为何要舞男人剑法?”

张客卿不言。

“我那时在台上啊,分分秒秒想的都是如何向你刺去。”江晚舟冷笑,唇角分明是勾着的,眼泪却措不及防落了下来。

“对不起。”良久,张客卿只道出这么一句话。

“对不起?你对我讲?”他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不起个狗屁!”

他手中的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骨碌滚了几圈,倒在角落颤悠。

“你当初是怎么应我的?你不是说好要替我好好照看她的么?你不是说好不叫人动她分毫、享尽一生荣华的么?”

他揪住张客卿的衣领,摔向一旁的小木方桌。

台上的白瓷花樽滚落,碎了一地。

“对不起……”张客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江晚舟上前便是一拳,又将张客卿按倒。

“我将她亲手交给你,是因为我信你,信你的人,信你的钱,信你的权。为什么她会死?!为什么你还好好活着?”

“是我没保护好她。”他撮了撮后槽牙,用大拇指一抹唇角,抹下零星血渍。

张客卿比江晚舟高出半个头,双臂孔武有力,又当过兵。只要张客卿想,他分分钟就能结果了江晚舟。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出手。

江晚舟抓着他的衣领,将张客卿按倒在地,屈右腿抵在张客卿的小腹上。

江晚舟目眦尽裂,大吼:“为什么她死了,你还出去沾花捻草,你当小铃铛是什么?玩具吗?!旧了坏了就不要了?!”

张客卿依旧没有还手:“现在的张家,绝不是外人看来那么兴盛,这是无奈之举……”

“少给自己找托词!”江晚舟冷笑,“她死了,死在十余年前,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去过京都找你!但我去时早已是人去楼空。街坊说你们要去巡演,我知道你们是去找戏本子。”

江晚舟迎头又是一拳:“狗屁!狗屁!你知道我来梁城的时候有多高兴吗?我要给小铃铛唱戏,要给她买糖葫芦桃花酥,要给她看看我的女儿,要她看看江未已有多像她……”

张客卿不再做解释,闭上眼,江晚舟的拳头落在身上不痛不痒似的。

江晚舟忽然停了手,张客卿只脸上一凉,他惊讶地抬头,竟然是江晚舟在哭。

江晚舟声泪俱下:“为了小铃铛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用身子换一顶凤冠,我可以倾尽所有换她一生平安喜乐。”

“我可以卑微进泥土里任人踩踏,我就是再脏再不堪,我也要把她捧得高高的。”

“只要她想要,只要我能够。”

“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马上就能风风光光地来见她。可是你呢?你没有保护好她,她死了!尸骨都寒了!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我那么珍视她,她对我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江晚舟双眼通红,眼神死死剜着张客卿,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晚舟恨他,江晚舟也嫉妒他。

“对不起……”张客卿沙哑道。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还我小铃铛,你将小铃铛还我啊……”

他早就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