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代同学……？”
随着阴影下的面孔逐渐清晰，京极哲也诧异地喃喃自语道。
“京极……同学？”
歌代御花之前并非没有看到有人朝着自己这边靠近，但她只是单纯地把京极哲也当做普通的路人，并没有太在意。
但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她还是立刻就辨认出了对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京极哲也朝她走了过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钟了，这个时间段，虽然在东京这座现代化城市算不上多晚，可对于歌代御花来说，这绝不是她能一个人待在外面的时间点。
“没什么……”
看到京极哲也朝自己靠近，歌代御花手忙脚乱地抹着自己俏脸上的水痕，同时朝后退了两步。
她似乎很害怕被京极哲也看见自己的泪水，可掩饰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光线的投影。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起，那眼角泛起的泪花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怎么了，是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情吗？”
京极哲也大概能够猜测到她难过的原因，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没有那回事……”歌代御花的手还在她的脸上来回擦抹着泪水，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又往后退了一步。
“给。”
京极哲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从上衣外套的内村口袋掏出便携纸巾，然后递到歌代御花的面前。
“擦擦吧。”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微微拂过的风儿，柔软得不像话。
“谢谢……”
过了一会儿，歌代御花才停下用手掌擦拭泪水的动作，从他的手里接过纸巾，慢慢地那些印在脸上的泪痕擦掉。
等到脸上不再传来黏腻的潮湿感后，歌代御花这才把双手放下。
但她没有抬头看向面前的京极哲也，而是底下脑袋，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京极哲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伸出手，把歌代御花手里攥着的纸巾拿了回来。
这让还在失神的歌代御花没能反应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京极哲也，发现对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立刻又低下头去了。
忽然，脸上又传来纸巾的触感。
但即使是隔着交叠了几层的纸面，她还是能感受到另一侧的指尖所带来的温热。
“这里没有擦干净。”京极哲也的声音不同以往那般冷淡，而是变得温柔起来。
就算是高中，自己也很少听过他这样说话。
“好了，这样就干净多了。”京极哲也笑着收回了纸巾。
但歌代御花还是不愿意抬起头来面对京极哲也，眼前明明是自己所想念的人，但自己现在却没有去面对他的勇气。
我好没用，这样子就哭了……
还被京极同学看见了，好丢人……
歌代御花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就连嘴唇也抿得很紧。
京极哲也并没有心急，而是扭头看向湖面。
星月之下的湖面是深黑色的，冷光在面上闪着烁影，像是亮色的绸缎被剪刀剪成了碎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太偏远了，市区的夜风吹不到这儿，就算光线并不充足，他也能发觉这湖面非常平静。
就像是面黑色的镜子。
周边很是安静，因为已经入冬，所以就连虫鸣也听不见。
耳边只有很细小的微风声，以及均匀的呼吸声。
“很安静吧？”京极哲也的双臂搭在石桥的栏杆上，轻松地问了句。
“嗯……”歌代御花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地朝京极哲也那边看了过去。
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在桥边，那副身躯的线条很完美，衬在夜幕里，就像是漂亮的剪影。
望着他，歌代御花的心底又不禁升起几缕惆怅，想着今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她的心里就感觉有些堵得慌。
现在的京极哲也，似乎并不像她曾经所认识的那样，不再和任何异性接触。
高中的时候，自己唯一所接触过的异性朋友，就是京极哲也。
而他也坦白地告诉自己，她就是京极哲也这高中三年里，除了佐藤纱织以外，唯一的异性友人。
歌代御花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会让她充满了安全感，就像是京极哲也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谁也抢不走我的京极同学。
这个念头曾在歌代御花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她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是他人生中最特殊的存在。
但是，就算是胡思乱想，她也开始逐渐明白，京极哲也的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的。
现在的京极哲也不再是以前的高中生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在他的身边。
会有比她漂亮的女孩出现，会有比自己温柔的女孩出现，或许还会有比自己更喜欢他的女孩出现……
不，在喜欢京极同学这件事上，歌代御花绝不认同任何人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绝对不会有那种人出现的……
绝对不会……
“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很多虫在叫，可没有现在那么安静。”
就在歌代御花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他好像还在说着不相关的事情，歌代御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怎么了，跟个笨蛋一样，你现在不会说话了，御花同学？”京极哲也回过头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某种强烈的熟悉感忽然从歌代御花的心海里荡漾起来。
“等等！刚才你叫我什么……？！”
她终于抬起头来了，只是有些茫然失措地望着京极哲也。
“什么嘛，这不还是能正常说话的嘛，但是，你的耳朵好像不是特别灵敏啊……”京极哲也将身子也转了过去，脸上的笑意依旧保持着原样，“御花同学。”
歌代御花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敲击了，但这敲击并非予以痛楚，而是交以触动。
这份触动，是似花绽的触动。
“哲也……同学……”歌代御花鼓起了勇气，也重新说起了往日的旧称。
他们高中时，只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才会像这样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
可无论多少次，歌代御花都会感到脸红，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随着这声呼唤的落下，她的脸上又挂起了少女的嫣红。
和哭得发肿的眼眶的红色不同，这份红色并不属于难过的颜色，而是悸动的颜色。
“是，我在。”
京极哲也轻笑着应道。
“哲也同学……？”歌代御花又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是，御花同学。”
“哲也同学。”
“御花同学。”
“再叫我一次，哲也同学。”
“御花同学，这样可以吗？”
京极哲也耐心地回应着她的话语，就像是哄小孩似的。
情绪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而被逐渐点燃，直到内心的冲动打破了怯懦的束缚，歌代御花跑向他，展开双臂，将他揽入自己的怀抱里。
京极哲也并没有反抗，仍由她抱着自己。
歌代御花的力气很小，小到水瓶盖都拧不开。
歌代御花的力气很大，大到能抱得京极哲也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御花同学，我快不能呼吸了……”京极哲也感受到胸腔的压迫，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才不管你。”歌代御花把脑袋侧躺在京极哲也的肩膀上，赌气似地哼了一声。
手上的力度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更加紧了起来。
“是，是。”京极哲也有些无奈，但这点压感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只好顺着她的心意。
“哲也同学为什么不抱我？”
似乎是没能感受到京极哲也手臂的触感，歌代御花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知道了。”京极哲也笑了一声，而后将手臂搭在歌代御花的背上。
他的臂展很长，手指恰好能够落在歌代御花的后脑勺上。
感受到脑袋上的触感，歌代御花像小猫似的在他手掌里蹭了蹭，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以了吧？”
过了一段时间，京极哲也这才忍不住问道。
“哼哼，今天就先这样吧。”歌代御花有些不舍地松开手。
“已经该回去了吧？我们两个明天都还要上课呢。”京极哲也继续问道。
“嗯，回去吧。”
歌代御花点了点头，接着，两人并肩朝着街道外面走去。
“所以，为什么那么晚到这里来。”
“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京极同学住在哪里，我只知道你以前住在这个地方……”
京极哲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歌代御花自己的住所，所以按理来说，她也不知道以前的京极哲也住在哪里。
但这片地方是歌代御花偷偷跟着京极哲也发现的，但她当时因为害怕被发现，所以只跟着他到了这片区域，并没有看见京极哲也从哪上楼。
“是吗，我知道的，你以前跟着我过来。”
“哎？真的吗？你怎么发现的？”
“秘密。”
“不要秘密，快点告诉我嘛，哲也同学是怎么发现我的？”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现在就说，现在先回去。”
“完蛋了，这个时间再回去，爸爸绝对会骂我的……”
“你有勇气跑出来，就没想过回家会被骂吗？”
“我哪有想那么多嘛……”
“没事的，叔叔很疼爱你的，最近马上就要考试了，他不会说太多的。”
“希望如此吧！”
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即使是计程车也很少，所以京极哲也让菅原武之派人过来，把他们两人送了回去。
京极哲也和歌代御花坐在车的后排，车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
歌代御花大着胆子，握住了京极哲也的手掌。
他就像是预料到了似的，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并没有挣脱，仍由她握着。
歌代御花又得寸进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京极哲也依旧没有抵触，仍由她靠着。
到家的时候，歌代御花似乎还沉浸在京极哲也的温柔中，迟迟不愿意下车。
“该回去了，御花同学。”京极哲也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道。
“那，明天见，哲也同学。”她的语气里满是不舍。
“明天吗，我最近可能会有些家族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可能这段时间都没有时间回去了。”
“是这样吗……？”她的眸子里透着失望。
“但是没关系，大概在你冬入试结束后的两天左右，我就有时间了，所以在这段时间，我会努力去把家族里的事情解决，你也专心备考，好吗？”
京极哲也望着她，像是在交代着重要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歌代御花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
面对如此温柔的京极哲也，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就算是拙劣的谎言，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京极哲也。
“那就回去吧，等这段时间忙完以后，我就会去找你的。”
“好，我等着你。”得到承诺的歌代御花很开心，脸上止不住地溢出幸福的笑意。
“那么，晚安，御花同学。”
“是，晚安，哲也同学。”
望着歌代御花回到楼里后，他才让司机调头离开。
车内昏暗的后排座位上，路灯的光线落在京极哲也的脸上。
泛起就像是落在钢铁上的色泽。
“抱歉，御花同学。”
京极哲也很清楚，等到他重新回到四大家后，自己和歌代御花之间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再联系。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筹码究竟能不能跟四大家进行谈判，在他看来，这场家族间的联姻，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解决。
今天晚上，在他看来，几乎就是和歌代御花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所以，他也难得地温柔了一次。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满是白桃花的芬芳。
就好像那个女孩还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
汽车行驶回东京市区，京极哲也再度回到了被霓虹灯光遮盖的世界。
他很讨厌这些色彩斑斓的光，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这些灯光都熄灭下来，也没有办法让这些光不落在自己的身上。
比起人造光源的丰富色彩，他更喜欢星与月的清光。
单调朴素，但却美在真实。
他正朝着他不喜欢的走去。
他正朝着他喜欢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