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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仙渡廊桥 青梅暖酒

方霖推开木门,跨过门槛,赤足踏在青石板地上有些微冷,也不知道自己落水以来,过了几天了。

这个民居看起来不甚大,自己从房内出来,就是走廊,只不过这走廊是圆的,看起来一圈,围着天井,自己在一楼,而上边还有一楼。

这种围成一圈的木质结构…似乎是土楼?

方霖这般想着,打着赤脚从走廊走出来,内里是用青石铺成的地板,中间有一口井,井旁有一只石桌与三只石椅。

“娘,没事的,我说肯定是遇到山贼土匪了,姑娘家家性子刚烈,从悬崖上跳下来,随着九龙江飘到乡里了。”

“你这臭小子,八成是看人姑娘生的漂亮…唉,也不探查一下是什么来历,你看她飘在河岸边,乡里那么多人围观,可有人上去救的?”

方霖隐约听到有声音从土楼外面传来,是一对母子。那清秀的嗓音嘀咕着:

“娘你胡说什么呢,唔…乡里人都是些胆小怕事的,见死都不救,娘你是信佛的,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少年的娘亲似乎也有些愤慨,“你说的没错,持剑女子不救也就罢了,这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也…这些人平日里淳朴老实,真遇到事情却是软弱无力,竟忍心让襁褓孩童活活淹死。”

声音越来越近,方霖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复容。立刻徇着声音向土楼走廊的过道走去,在过道处正好碰见了那说话的母子,母亲身着南靖县的民俗服饰,面色柔和之中带着一些民间妇女的精炼,而那少年,面相和善可亲,短横眉,杏眼,单薄的嘴唇,噙着微笑,扎着长发,却有一小撮三寸刘海飘在额头,穿着一身布麻衣,高筒布靴,挽起袖子,手臂上还有一些泥巴,看起来跟个下人一样。

“噫,你醒啦?”少年说道。

方霖没心思搭理他,面色有些焦急,向着少年的娘亲问道:“孩子呢?”

那大娘“哦”了一声,对少年说道:“你去叫布箩把孩子抱过来,小娘子心急。”

少年应声而去,走时看了方霖一眼。大娘眉眼绽放笑意,牵住方霖的手,语气温暖的对她说道:“小娘子你别担心,你的孩子有福气,没有受伤,好着呢,我让家里奴婢带着孩子呢。”

方霖有些尴尬,脸色一红道:“不,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一位姐姐的。”

大娘恍然,她就说嘛,她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方霖还未破身。

“来了来了,小娘子等急了否。”一个扎着辫子,矮方霖半个头的十几岁女子怀中抱着李复容,小跑着过来,应该是那婢女布箩了。身后跟着那个青年。

“小娘子你的孩儿也是福大命大,飘在九龙江水里也不知多久了,水浸湿了襁褓,孩子一身泡的发白,直打咳嗽…”布箩直愣愣说着,那少年踢了布箩一脚,让她别说了。

方霖接过李复容,掀开看着,有些心疼,毕竟护了他一个多月,也有些感情,那李复容一见是方霖,乐开了嘴,哈的笑了一声,方霖被他逗得一笑,多日的苦楚都消散了些。

大娘小声解释着方霖是这孩子的姨娘,而后说道:“小娘子你也在水里泡了很久了,姑娘家家身子虚弱,去内里好生调养罢,子迁你快去找双鞋来。”

那叫子迁的少年一拍脑壳,道:“哎哟,你看我,忘了给你拿鞋了,你等我。”

布箩笑着牵住方霖的手,待那少年走去远处时偷偷向她耳边说道:“小娘子你知道吗,我家子迁小郎君让你睡他的床榻,说软卧些,他睡客房去了,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你呢,除了换衣服他都在旁边侯着。今天清早就去塘里给你捉泥鳅,说给你补补身子,我说去集市买两条罢,他不肯,说黑龙塘里水质清澈,有营养,溅得一身泥,一条也没抓住,他呀可从没抓过泥鳅呢,根本不会抓。”这扎着发鬟的婢女布箩只有十四五岁,掩着嘴笑,边说边摇头,浑然不觉自己把自家郎君卖了。

方霖觉得莫名其妙,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认为这是前者。不过这一家子救了她,她却也只好跟着陪笑。

少年拎着两只布鞋跑过来,蹲在方霖面前,将鞋子搁到方霖面前,说道:“来吧。”方霖连忙弯下腰,低头说道:“我自己来便好。”方霖一手抱着李复容,一手把鞋穿上,心道怎么会恰好合脚?那少年蹲着有些尴尬,起身拍拍手,干笑两声。

“小郎君真蠢。”布箩偷笑,丝毫不给面子。

“去你的。”少年啐道。

方霖穿好鞋,抱着李复容向着几人跪下,“方霖感谢各位救命之恩。”

大娘赶紧扶住她,那少年“呀”了一声,也作势要扶,手伸到半空中,感觉有些不自然,又收了回去。

“哎呀,不必这样,我们云水乡人都是民风淳朴,乐善好施,若是别人也会救你的。”大娘这般开解着,却不知之前的话已被方霖听到了,除了这一户人,所有人都将她晾在河岸上,连几个月大的孩童都不救。

原来她叫方霖,挺好听的名字,那少年这般想着,对她说道,“对了你的东西,有一柄宝剑,一个包袱,我带你去拿吧。”

少年将它们放在客房,方霖跟着他向走廊内里走去,少年说道:“你叫方霖吗?”

“嗯。”方霖淡淡应付一句,“动商则秋霖春降。”那少年捏着下巴沉吟了许久,而后笑道:“出自前晋精通音律的左公绥的《啸赋》,意为…吹奏商调之曲,则如同秋霖不绝,春雨不断。霖…潇潇暮雨为霖,本为雨下个不停的样子,对于小娘子来说,是挺好听的名字。”

方霖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看来是读过一些书的。那少年继续说道:“我叫陆远,表字子迁,你所在的地方,便是南靖县云水乡,南靖大多都是这种土楼,这是我家,我的父亲是云水乡的一处保长,也不知小娘子你是从何处落水,在水里漂了几天了。”

闻之恍然,这便漂到南靖了么,还好遇到心善之人被救下了。所谓的保长,在乡里十几户为一保,保长便管理一些杂役闲事,也是一处百姓官,只不过没有品阶,颇为低廉了些。

“我昏迷了几天了?”

“我与娘亲前天去乡里寺庙拜佛,而后便在河岸边看到了你。”

那便还好,寺庙…方霖突然想到,“你可知道南靖何处有一间名为‘芙蓉庵’的佛寺?”

陆远沉吟了片刻,说道:“有的,南靖既有道观,也有寺庙,‘芙蓉庵’便是最有名的,在永溪乡,离云水乡有一些距离,怎么,你要去那‘芙蓉庵’吗?”

“嗯,要的,我来到漳州便是要去那里。”方霖说道。

二人来到客房,陆远将千墨星剑与一个包袱给她,看样子陆远也没有打开过。方霖拆开包袱,《穰苴剑谱》与《司马法》均在其中,方霖怕泡在水中泡坏了,《司马法》还有存本,这《穰苴剑谱》可能世间就仅此一本了,怪可惜的,方霖赶紧拿出来一看,不禁颇为好奇,这两本书不知是何纸张所作,在水中泡了两夜,仅有些褶皱,此刻水干了,却没有破坏的痕迹,方霖把书翻开,这油墨竟也没有湮开,着实奇特。

“《司马法》?是那田齐大司马田穰苴的着作吗?父亲的书房里也没有这本书。”陆远笑着摇头。方霖将《司马法》递给他,“借你看看?”

“嘿嘿。”陆远笑呵呵接过,翻了片刻,说道,“此等兵书,其实我不甚喜欢,不过我父亲应该很感兴趣,那个,霖儿小娘子,我可以抄写一份吗?”

方霖感觉心中有点怪异,却是因这中原地区的称呼,令她颇不习惯,“可以啊,那个…陆…郎君,那你平时喜看什么书籍?”

“霖儿小娘子唤我子迁便好,我呀,平时看些诗赋多些,也看些史册,却说,小娘子你是从何处来?”陆远看见方霖包袱里的另一本书,是本剑谱,便是她修习的吗,门派之人应该不会把剑谱带在身上,莫非是她家传剑谱。她是练剑世家?

“我…我来自陇右道。”方霖想了想,他们只是一户普通人家,说说自己从何处来也无妨,门派便无需说了。

陇右道?竟那么远。陆远将《司马法》好生放好,而后对方霖说道:“霖儿小娘子,我带你去云水乡里转转吧,你要去芙蓉庵的话,今日与明日都行。”

“也好。”方霖答道,这时陆远又一拍脑门,“哎呀,我又忘了,你刚醒来,还饿着呢,快随我来。”

方霖随着陆远来到柴房,陆远自个儿生火,为方霖热了一碗粥,撒上一些桂花瓣,而后又从角落一个大酒缸内,舀出一碗酒,放在灶内温热片刻,倒进一只缀着青花瓷的圆酒壶内。

方霖喝着热粥,看着陆远在一旁忙活,感觉心里暖洋洋的,陆远将酒壶捧到她面前,说道:“霖儿小娘子可能饮酒?这是我娘自酿的青梅酒,在云水乡,每年六月,梅子熟了,大家都会采摘,吃不完卖不掉的,拿来酿两个月,便酿成青梅酒了,我们云水乡几乎家家都会酿一些,可以存很长时间,见怪不怪,嘿嘿,你们陇右道的人可能没喝过这种酒,来,我将它热了一下,喝一点,一天都不会身寒了”

陆远带着方霖走出土楼,陆家土楼建在一个小土陂上,江南道的地方多雨水,南靖土楼为避免水祸,多建在地势高拔一些的地方,二人从土路走下,来到青石板铺成的乡道上,云水乡如其名,白云绿水环绕,青山土堡相随,方霖第一次来江南,头一次见到这么柔美的地方,这里的山绵延成片,铺满了绿毯,溪水迢迢,穿行而过,宛若一副长长的画卷一般。

方霖将青梅酒捧在胸口,此间九月,有些秋凉,虽然方霖内力高强,风寒根本伤不了身,但还是觉得这一壶青梅酒传来的暖意传遍全身,驱散了周身的秋风。这只青花瓷壶周身圆润,釉质上好,上面描着一座拱桥,在民窑中算是上等的了。方霖拿着酒壶,向陆远问道:

“这是云水乡么?”

陆远看着青花瓷壶上的桥,笑道:“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方霖细细的抿了一口小酒,入口并不算苦涩,却有一股梅果的味道,与酒的醇香融合在一起,喝进身子里并不刺,却让胃肠一阵温暖。

陆远原本心情大好,带着方霖在乡道上溜达,此刻却突然停下了,前方一句刺耳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陆保吗?从哪儿偷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妞。”

眼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青年,身穿着锦衣绸缎,面色十分轻佻,说话的正是那高瘦青年,摇着一把纸扇,挺着头,二人一副纨绔模样。

那个矮个子青年将手摊开,表情夸张的道:“哇塞,孩子都有了,我还当你是个愣子呢,陆保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陆远并不生气,面色平和,带着方霖向二人走去,陆远左右斜视二人一眼,拱起手,抬到他们脑门上道:“竟是二位公子,来我云水乡,赏山游水来了么?”

这两个纨绔之人看也不看陆远,高个子翘着鼻孔打量方霖,矮个子竟更过分,弯着腰自下而上斜视方霖,不住点头,面色猥琐。

陆远恼火,终于忍无可忍,趁二人不注意,抢过那高个子的扇子,照着矮个子后脑勺便一插,而后捏紧拳头便揍在高个子眼眶上。

二人“哎哟”,吃痛捂住眼睛与后脑,陆远抬膝便向高个子胯下顶一脚,而后牵住方霖的手,便向远方飞奔而去。方霖初次被一个少年拉住了手掌,心里有些慌乱,可是眼角却注意到那矮个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方霖一手抱着李复容,一手被陆远牵着,空不出施展内力的臂膀来,便暗自运转一丝镇星相力于脚尖,飞速向矮个子脚踝昆仑穴一点,矮个子突然便觉得脚底一麻,软踏踏倒在地上,却不知是何缘故。

这一瞬间,身负小成太白相力的方霖便被毫无内力的陆远牵着手跑出很远,陆远飞奔,一刻也没有看身后那一高一矮二人,方霖觉得他似乎有些紧张,手捏着自己很紧,也没有强迫他松开,就这样被他牵着跑到了九龙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