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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碧草凉亭话阴谋

纵是男人,见着这斗大光润的夜明珠,也不禁爱不释手,杨国忠深吸一口气,就要伸手去摘那颗夜明珠,却被本尘一掌打落,冷声呵斥道:

“竖子,这是进献给贵妃娘子的。”

听到本尘所言“贵妃娘子”,远处的方霖瞠目结舌,若非双手被绳子绑住,当真要掩唇惊呼了。果然是她,与国舅同行,能落座而令杨国忠侍立在侧,除了那位贵妃娘子,还有谁,她竟然秘密出了长安,出了太极宫,来到此处会见黑衣人本尘。

唐朝没有“娘娘”一称,大唐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当今天宝皇帝已废黜薨世的皇后王氏,可称“殿下”,其余妃嫔,皆不得敬称,唯有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杨玉环,可敬称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

似是受到那熠光夜明珠感染,许久端坐不语的杨玉环从黑袍之中伸出玉手,摘下覆面的黑袍盖头,露出真容,方霖与她隔得很远,只能隐约见到那云鬓花颜,犹似霓裳的倾国侧颜,那便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贵妃娘子么,便是她,让师尊李枺绫对着祁连山玉壁沉默不语,数十年如一日么?

杨玉环始一现身,方霖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自己师尊,不觉隐隐为她心疼,方霖犹为记得,自天宝皇帝自创的那首《霓裳羽衣曲》传遍大唐,士庶皆知之后,李枺绫便时常摩挲古琴,独自面壁弹奏,自天宝皇帝为杨玉环举大典,动琴音,将《霓裳羽衣曲》印上她的名字,唱彻长安之后,祁连山便再也未听到过这一首曲子。

此刻方霖不禁大气,心道该死的薛怀义,绑我作甚,我只想去见识见识杨贵妃的真容,和师尊比之若何,究竟此女有何独特之处,亦或者是方霖不甘人后的刚烈性子起来,想拿自己去与号称梨花带雨,闭月羞花的杨玉环比试比试。

净因不明所以,满脸疑惑,只见身旁方霖突兀大骇,又突兀大气,情绪波动,上下起伏。他是听不见凉亭内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见到,那黑衣人似乎掏出了一件珠宝,而来的三人,为首一人是个女子,便一概不知。

净因神色紧张,担心方霖太过激动,在草丛中左右翻腾,暴露了身形,被凉亭内的人察觉,此刻他们穴道被锁,施展不出内力,若是激怒了黑衣人,一掌杀了他们,真是无处说理去去。净因被捆得紧绷,嘴上还有白布,只好左右翻腾,呜呜乱叫,示意方霖低下头,冷静下来。

方霖半张着嘴,想向净因解释,然而却是如鲠在喉,啊啊说不出话来,才想到自己咽喉穴道被本尘锁了,心中气愤,嘟囔着嘴,垂头丧气看着净因。

二人趴在草地里,离得极近,方霖的脸颊距他只有一尺而已,她身上的清香都细微可闻,那般娥眉细稔,玉额微皱,紧咬下唇的古怪模样,看得净因一阵发呆,几欲失神,只怕杨玉环来了,也不及眼前这个少女吸引他的目光,一阵咚咚,却是心跳,净因冷汗直冒,赶紧错开眼神,偏头望向凉亭,理也不理方霖,心中默念数遍大悲咒,沉稳心神。

方霖也觉有些尴尬,是不是太不矜持了些,摇了摇头,便向右侧挪动几寸,继续探听凉亭中的对话,却也没有对净因多想。

杨国忠悻悻抽回手,杨玉环秘密出宫,妆容清淡,但花钿凤钗,柔荑凝脂的模样看得一把年纪的黑衣人本尘也咽了口唾沫,不愧是个妖孽,能把李隆基迷的神魂颠倒,杨玉环没看本尘,二指捏起那颗夜明珠,细细摩挲,面上却是无所动容,似乎只是在把玩一件寻常珠玉,见怪不怪了。

“产自高昌古地,一百年前被侯君集灭了,如今盛产宝器,但却和璧隋珠,不可多得,贵妃看看吧。”本尘笼统简短的介绍夜明珠来历,竟是来自安西,十分珍贵,并未进献给天宝皇帝,而是透过杨国忠的关系直接赠予杨玉环。

杨玉环将夜明珠扣进木盒凹槽内,盖上盖子,并不移动,让它置于中间,忽而嫣然一笑,对本尘说了第一句话:“本尘大师唤本宫来聚,所为并不只是一颗夜明珠罢。”

杨玉环不接也不推辞,令本尘皱眉,本尘索性直截了当道:

“贵妃娘子若是心喜,老夫每年都可在西域为贵妃寻得珠宝,不仅是夜明珠,西域物产丰富,还有许多你在长安城内见不到的东西。”本尘停顿一刻,方才借珠宝吐明正因:

“当然,目前安西都护府归高仙芝统领,高仙芝武人出身,对陛下愚忠,安西四镇连年的珠宝进贡甚少,且皆是送到陛下眼前过目,赏赐给诸多嫔妃与王公贵族,诸如这斗大的夜明珠,十数年难得一见,如果…”

本尘将欲继续说话,却被杨玉环打断,杨玉环负手放在膝上,淡淡笑道:

“我要什么,陛下会不给么?”

洛水微凉,清风戚戚,一阵寒风自江畔吹到凉亭内,刮的四人衣角猎猎作响,杨玉环淡笑自若,静坐不动,她的话已经足够忤逆了,而本尘沉默片刻,话语却是更加忤逆。

“你也有老去的一天,陛下古稀有余了,须知,太子李亨视你兄妹二人如眼中钉。”

杨玉环沉默不答,不知她在想什么,收住笑容,转过头看向洛水河畔,幽幽呓语: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自比洛神?怕是你不得好下场。本尘心中冷笑,面不改色,静坐等待,杨玉环不答,杨国忠却是接过话头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

杨国忠淡然问道,心中却是明了,他与本尘相识多年,表面交情,皮笑肉不笑,以他多年识人断言经验来看,本尘野心甚大,所求又岂会是西域夜明珠这么简单。

杨国忠不知本尘真实身份,只知此人突然出现,身怀高强武艺,似乎在大唐各地都有话语权,非常神秘,不知他行事目的是何,在剑南道时,自己欲除李德林一党苦无对策,也是此人突然出现,相助自己。

“你也知道,高仙芝拜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封安西节度使,自小在安西征战多年,将四镇治的服服帖帖,此番征黑衣大食凯旋而归,深得陛下器重,如今在西域一言九鼎,他若在那个地方,我还怎么为贵妃娘子掇取财宝。”本尘沉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与玉环将高仙芝贬走?”杨国忠眼睛缩成一圈,语气高挑,似乎难以置信。

“正是。”本尘声音沙哑,此刻却十分沉重。

“呵,哈哈…”杨国忠突兀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贻笑大方的千古笑话,为了一颗夜明珠去谗毁安西节度使,朝廷重臣,怎么不让他提刀上殿发动政变代唐称帝呢。

本尘冷冷地望着杨国忠,早就看他不爽,此人无大谋略,只有在皇帝面前摇唇鼓舌的本事,离了长安,便什么也不是,本尘身负大计,撺掇大唐各处心怀叵测之人,结党营私,自然不会将杨国忠这种废物归为一党,杨国忠自然对他知之甚少。安西四镇是他非常看重的一环,然而高仙芝却碍手碍脚,堵在那里,任他修为高深,无法施展。

此刻最有希望借助的,便是深受皇帝信任的谗臣,杨国忠这般人,或者是杨玉环,睡在李隆基卧榻之侧的人。

自己助他谋杀李德林,又献上夜明珠,自然便是有求于他。

“杨国忠,我知此事艰难,也不要你现在便去进言,等时机到了,老夫自然会告知于你,到时候,你兄妹二人再将高仙芝挤走。”

杨国忠抚摸胡须,不再笑了,藏在黑袍下的脸色颇冷,对着本尘冷淡道:

“你也知道,与一位节度使结仇的代价是什么,况且后事不说,你让我用什么理由扳倒高仙芝,一道节度使,皆是在野手握重兵,在朝权重望崇之人,与长安官员千丝万缕,党羽众多,就是陛下动他也要找一个理由,我能拿他怎么办?”

本尘闻之,微眯眼睛,很不耐烦。

“你不就,是节度使么?”

杨国忠此刻早已卸任节度使一职,去到长安升任司空,身兼多职,位同宰相。况且剑南道节度使如何与镇守西域,戍守边关的安西节度使相比较。杨国忠摇头哂笑,言语冷冽:

“本尘,我看你是闲居野赋,劳于市井,根本不知朝堂之水有多深。”

本尘没有想到,杨国忠此等不安分,自己轻视此人,而他竟也看不起自己,在那剑南道之时,杨国忠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身归长安,倒是气焰嚣张起来了。

“杨国忠,你不答应?”本尘压抑住心中怒火,只是声音越发冷漠。

“不是杨某不答应,而是此事牵扯太大,我与玉环无能为力。”

“杨国忠,莫要忘了,是谁在剑南道助你掌握兵权的。”本尘冷漠说道。

“本尘,注意自己的身份,本官身居大唐右相,屡次直呼本相名字,是大不敬。况且,是玉环为我拖住御史中丞与刑部尚书,你以为陛下为何对剑南道不闻不顾?”如今杨国忠再也不是那个在朝小心翼翼,千方百计巴结各处官员的阵前小卒了,而是权倾朝野,位高权重的大唐宰相。如今鸡落枝头变凤凰,岂能轻易忍受本尘的出气。

“杨钊,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小人也,真当自己是个东西?”本尘怒拍石桌,震碎一方桌角,此刻势同水火,直呼杨国忠的名,连表字也不喊了。

杨国忠摇头哂笑,心道本尘这般便轻易动怒,还是来求自己的,此人不堪大用,不足为虑。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真实身份也不告知本相,要我如何信任你。”

本尘如何会将真实身份告知杨国忠,他是早该死去之人,不能透露,而他的计谋便更不可能与杨国忠参商了,杨国忠倚靠他妹妹,相互讨好李隆基,他的权力直接来源于皇帝,李隆基是他唯一的靠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又与太子李亨不合,杨国忠此人必不可能造反。

这以夜明珠为引子,结党谋取安西都护府的谈判谈崩了。

高仙芝在安西太过强势,明里暗里本尘都扳不动他,联合西域四国,却是一群见风使舵的货色,不肯同谋,甚至高仙芝武艺高强,刺杀都毫无胜算,况且此人颇为正直,虽为高句丽人,却对大唐忠心耿耿,为李隆基赴汤蹈火,想要策反他,无异于上青天。

迫不得已,本尘只能借助谗臣之手,李林甫死了,况且那人老谋深算,不好易与,只能寄托于杨国忠,然而终究是自己想得简单了些,杨国忠也不是本分之人,岂肯乖乖听命。

本尘左右斜视,思索是给这杨国忠一个教训,还是强迫勒索他,思忖片刻,而后定睛在身前坐着的杨玉环身上,贵妃娘子,私出长安城,或许是老夫一个机会。

本尘行事狠辣果断,猝起发难,一掌拍碎石桌上的夜明珠,“咚”的一声,夜明珠化为齑粉,石桌也四分五裂,本尘在裂开的石桌之中抓起一块碎片,正是刀削斧凿,断口锋利,像匕首一般,本尘握住石刀,欺身前进,左手向杨玉环肩头抓去,就要生擒杨玉环。

他不信杨玉环会武功,这等长伴宫闱之中,委身帝王之侧的女子,不可能身负高强内力,杨玉环果真不会武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子瞪得浑圆,怒视本尘,但却没有多少慌乱之色。

电光火石之间,那杨国忠倒是逃的很快,玉碎石裂,如雷贯耳之时,杨国忠便快速倒退,离了凉亭,杨国忠武功一般,在成都府时尚能跟净因斗个平分秋色,此刻怕是净因方霖皆能生擒他,怎么可能是本尘的对手,一直在暗自提防,早便料到本尘会发难,即刻后退逃离,飞身而出五丈远,管也不管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