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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唐上烟雨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细雪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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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细雪白茫茫

“如此一来,可谓一箭双雕,哈哈哈。”

待到李隆基开门出来时,已是一脸愉悦放心神色,只是临淄王原本白皙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一柄匕首淬得鲜红,滴滴血珠从匕刃落下,滴在雪地上,冒出一阵热雾。

李枺绫捂住唇齿,目露惊骇,不敢置信,一颗心扑通直跳,许久之后才缓过来,定神说道:

“殿下,你想通了,还是将他杀了么?”

李隆基摇头一笑,将匕首一扔,蹲下来用地上雪水洗手,可血污怎么也洗不掉,只好作罢,走到李枺绫身前负手说道:

“枺绫,你要记住了,要杀他的是圣上,伤了他的也是圣上,而真正出手救他的,却是你我二人,是我,临淄王李隆基。”

李枺绫疑惑不解,还欲问他,却见得李隆基摆手离去,传来幽幽声音:

“让他拜入临淄王府中,为我们所用…”

任李枺绫万般聪明也想不到,年仅十三岁的李隆基心狠手辣,出手毫不留情,茅草屋子的房门打开,那般景象一度让得李枺绫脑袋晕眩,浓郁的血腥味铺满整间房子,令人肠胃翻滚,许久之后李枺绫才平复下心绪。

于是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李枺绫强忍着呛鼻的血腥味,颤抖着双手,为薛怀义包扎伤口,李隆基折了一些干枯茅草塞在那里,仅仅用一块粗布包住,真是要人命。不知是李枺绫心地善良,见这和尚下场凄惨,有些于心不忍,还是临淄王殿下王命不可违,总之她是当了一回活菩萨,尽心尽力,将失血过多的薛怀义将鬼门关拉了回来。

洛阳城外白马寺飘雪,将人高的红漆围墙盖成雪白,隐没在寒冬之中,路上行人断绝,脚印足迹片刻消逝,无人问津的树林里,只有一间茅草屋子里透着昏沉灯火,若隐若现,给茫茫惨白的大地送去一丝温暖柔和。

薛怀义一连昏睡了五日未醒,李隆基来看了两次,便不再来了,徒劳浪费时间,唯有李枺绫勤勤恳恳,风雨无阻,一早便策马出城,来到寒舍内,为他换药。有着李隆基做掩饰,太平公主倒也未曾怀疑阻扰她。

五日之后,薛怀义睡得足了,终是在浓烈的药草味与上下两头剧痛中醒转过来,薛怀义挣扎着撑起身子,手抚额头,睁开迷蒙的双眼,左右张望片刻,涣散的景致渐渐浮现眼前,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

我没死?

而后茅草屋子内的模样渐渐清晰明了,四处皆是泥土与草瓦,十分寒酸,不知多少年过去,自己没有再住过这样的屋子了,屋内炉火温暖,灯火明亮,都不是放在心上的,真正撩动他心弦的,却是坐在自己床榻前,穿着鹅毛大氅的女子。

李枺绫见他直直呆呆望着自己,心头有些忐忑,手中药碗让她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是临淄王殿下救了你,命我这几日在此处照看你,你的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得榻。”

“临淄王…”

薛怀义半张着嘴,喃喃道,虽口唤临淄王,心头却被这桃李年华的女子占满了,移不开目光,那清澈明亮的眸子,如奔涌的洛水一般纯洁,几缕青丝搭在额前,惹人生怜,见她手捧陶碗,碗里乌褐色药水荡漾,泛着烛影之光,便是她这般热心肠,如活菩萨一般,救了我这命贱之人么?

“是临淄王殿下救了你…”见他痴痴呆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锥子砸坏了脑袋,李枺绫再次开口重复道,开门见山要他记住临淄王的好。

“草民谢过临淄王殿下,殿下大恩大德,草民牢记于心,没齿难忘…”薛怀义木讷说着,眼睛却是望着李枺绫怔怔出神,移不开分毫,哪里有半分感激临淄王的样子。或许在他心里,依稀记得临淄王是个被武曌幽居宫中数年的十几岁小孩,人小鬼大,懂得什么,定是眼前女子,是他奴婢,路过白马寺里,大发善心,救下了惨遭横祸的自己,而后将功劳推给主子罢了。

“我是戴罪之身,临淄王殿下他…”

“你要是一心一意为殿下做事,殿下怎会在意你的身份,况且曾经的…曾经的辅国大将军已经死了,而今被临淄王救下的,是他安插在洛阳城内的心腹。”

“对,曾经的怀义已经死了,若非小娘子…若非临淄王相救,哪里还容得到我这低贱之人活出第二条命。”薛怀义心思活络,就要挣扎起身,去靠近李枺绫,好好拜谢,肩头一转,扯动伤势,下身竟是传出一阵要命的疼痛,薛怀义大惊失色,伸手抓向下身,捏住粗布裤子,竟有些许血迹浮现掌心,片刻之间,惊疑,恐惧,怨恨,绝望数种神色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竞相流转,不知不觉间,已有细密汗珠渗出额头,坠落眉梢上了。

见他这般模样,李枺绫暗叹一声,将药碗一放,提起裙摆起身出门而去了,此间不给他一些时间,是消化不掉这等惨烈之事的。

李枺绫背靠柴门,望着白茫茫的大雪沉默不语,眼睑低垂,仰头眺望隐匿在飘雪之中的洛阳城,不知心中在琢磨什么,数息之后,身后屋子里传来一声痛苦嘶吼,声音穿透木门土墙与皑皑白雪,响彻数里,尖锐的痛苦惊得枯枝上的乌鸦为之胆寒,纷纷拍翅离去,不敢久留。

而后屋子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一片寂静,半炷香过去,庭院之雪漱漱下个不停,屋内动静依旧全无,李枺绫怕他想不开寻短见,拍门而入,却见薛怀义无精打采坐在床榻上,火炉将他落寞的身影拉在土墙上,拉得很长。

“怀义还未曾请教过小娘子尊姓大名。”

“免尊姓李,名枺绫,你的伤势很重,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将这碗药喝了罢,我去城里采药,明天还会来的。”

“李枺绫…”

门扉哐当关上,薛怀义手捧温热的陶碗,目送佳人离去。一滴浊泪滴落在本就浑浊蒙蒙的药水里,将它搅得愈发稀烂。薛怀义喝下一大口,药水十分苦涩,咽得舌苔发干,不知是百味草药之苦,还是心伤泪水之苦。

风雪之夜愈发壮阔,天地白皑皑一片,昔日宠盛一时,为陛下厚爱的俊俏僧人如今蜷缩在白马寺一角的山林草屋内,过着粗茶淡饭,不为人知的苟且生活。薛怀义心头时而悲苦,时而气愤,时而绝望,时而落寞,一想到自今以后,不得正面示人,不得出现在武后的眼线里,且下身空空如也,凉嗖嗖的冬风一吹,几乎蚀骨,便想一头撞死在石柱上。

只是李枺绫按时出现,为他带来苦涩的草药,为他铺上厚实的棉絮,还有新的大铜炉子和干柴茅草,整个天地间,唯有李枺绫给了他绝无仅有的温暖。每日如此,一个月了,皆是如此。

二人多是沉默以对,鲜有话语,李枺绫只是心生惭愧,将李隆基落给他的罪算在自己身上,李隆基欺骗了他,让他对武氏恨意更浓,实是有些伤天害理了,便想尽些善心,替临淄王降些罪孽,仅此而已。可她却不知,薛怀义每日受她照顾,早已将她当做了人世间唯一可以留恋的人。

尤是薛怀义伤势渐渐好转,李枺绫来得便也愈发少了,而后薛怀义改头换面,整日披着一件黑袍,蒙住面颊,从张扬跋扈的宠臣化作阴森诡异的死士,无人知晓临淄王藏了这么一手底牌。薛怀义拜入李隆基门下,与他见了一面,临淄王十分喜悦,以烈酒为他庆贺,至于薛怀义潜藏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一晃七年过去,临淄王长大成人,在上阳宫受弱冠礼,英姿勃发,才气过人,再不是曾经青涩懵懂的舞勺之年了。

神龙元年,武曌八十有二,神都洛阳爆发了自女帝登基十五年来最为动荡飘摇的大事件,以宰相张柬之为首的“五王”势力发动兵变,诛杀宠臣二张,逼迫武曌退位,武曌心知大势已去,一头栽倒床头,一病不起。

而后,李显复位,继用神龙年号,降周旗,改复国号为唐,将神都改为东都,宗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侍,文字悉数恢复至高宗皇帝时期,恢复老君玄元皇帝称号,不再信奉佛教。

此等改弦易张,开天辟地的大事,凭李显一人,但有五王辅佐,又如何能够成事,其中自然少不了在洛阳扎根多年的太平公主与相王李旦的影子,二人助皇兄登基有功,前者加封镇国太平公主,后者加安国相王,授同凤阁鸾台三品,拜宰相位。

神龙元年十一月,叱咤大唐数十年风云的一代女帝病逝上阳宫,李显为其上谥“则天大圣皇帝”,与天皇大帝李治合葬,武周的传说逐渐淹没于黄土尘埃之中。

神龙革命的元勋五王,太平,相王等皆为开国功臣,权势一时无两,震动朝野,反倒是受他们扶植登基的皇帝李显受到掣肘,四处不得志,尤是五王居功自傲,时常骄横,为李显不信任,皇帝便在此时,将跌落神坛的武氏遗留再次重用,令自己的子女与武氏后人结为姻亲,武氏一族本忐忑万分,未曾料到时来运转,受新帝宠爱,世事当真莫测难料。

尤是几年之内,一众群臣子孙趁着武曌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将她从帝位上扒拉下来,还政李唐,然而李显暗弱,优柔寡断,对内不可压制权臣,对外不能治理百姓,江山非但未曾稳固,反倒愈发颠倒糜烂,两都便成了四方势力倾轧比斗的修罗场。

倒是临淄王府内,李隆基大摆庆功宴,与自己的属官,幕僚推杯换盏,好不愉悦。

“臣等恭喜临淄王,恭喜相王殿下,这神龙革命一劳永逸,殿下居功至伟啊。”王府内的谋士无不出言贺喜。

“哈哈哈,此乃天意之举也,武氏不仁,为世人不齿,天地终究要归于李唐,我与父王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稀碎腐朽的夜里觥筹交错,王府内的幕僚良俊嬉笑怒骂,打碎了许多精致器皿,李隆基呵呵一笑,将斗大的酒坛子推盖一掀,酒水溢流四地,将大殿化为酒池,许多人四仰八叉,与歌女打闹,躺在酒水里不愿起来。

唯有隐匿在角落里的薛怀义不为所动,半只玄铁面具遮住下半张脸,深邃而又冷淡的眼睛注视堂前一切,注视这纸醉金迷的临淄王府,曾经他也像倒在酒池内的年轻良俊一般放纵过,只是自从那一锥砸破脑门之后,所有的享乐都随着痛彻心扉的一刀烟消云散了。

而今他有更大的抱负。武曌驾崩,化为黄土,他可以放下,可武攸宁必须要死,要让他尝尝自己生不如死般的痛苦,若是可以的话,他还要手刃更多的武氏后人,以泄滔天之恨。

“你不去,快活一下么?”

“小的要戍卫殿下安全,不敢放纵。”

李隆基像是想到什么,看了薛怀义平静的眸子片刻,又回头望望迷醉的众人,淡漠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向庭外走去。

春日的凉风触之微寒,拂过山丘,十分清爽,可却不及眼前之人撩人心弦。李枺绫穿着单薄柔和的衣裳,独自坐在庄园一角的望风亭上,背靠王府,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角度,应该可以直直眺望到河北的方向。

在想家了么?在想清河郡了么?她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这里,她总是这样,世人喧嚣吵闹时,唯有她独自一人,背对烟火,离得远远的。有道是清风拂山岗,明月照松柏,她这人一向恬静淡雅。

有时候我会心生疑惑,我究竟属于哪里,是像洛阳的王孙贵族一样,在酒池肉林中迷醉,是像父王与太平公主一样,在权势征伐之中沉沦,亦或是像她一样,生而避世,静若处子,远离杂尘。

“我在这里喝酒,你便在这里喝茶,你是看不惯本王么?看不惯本王…过着不思进取的生活?”